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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恪盡職守

翌日清晨。

槐樹巷,余家棺材鋪。

門條板卸開三兩頁。

余靈魚扶著額頭靠在案臺。

她面容略顯憔悴,素白臉兒上多了幾分從來沒有過的疲倦困意。

這是她自懂事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酣睡。

可睡醒之后不僅沒有恢復(fù)精神,反而更加疲憊了。

不僅如此,她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夢到有人深夜造訪棺材鋪。

不對,那好像不是人。

睡夢的記憶是模糊的,余靈魚記不清楚夢中訪客的面容模樣,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還夢見庫房里的紙人都活了過來,它們竊竊私語了許久,好像還時不時地從門框后探出頭來偷瞄自己。

邵弦半夜里也一直在說話,好像還一度翻出棺材想過來前屋。

但是被紙人攔了下來。

這個夢有些稀里糊涂。

它很不真實。

余靈魚在夢中沒有任何參與感,她更像是扮演著一雙只負(fù)責(zé)旁觀的眼睛,靜觀演繹。

很多東西看不懂,也聽不清。

這就是爺爺說的“不必要的驚擾”嗎?

余靈魚有些魂不守舍,她卸下門條板,把門前落葉掃了掃,又將案臺和貨架上的東西整理了一番,然后才回到案臺內(nèi),將《余家望氣術(shù)》翻開。

目光還沒落到書頁字跡上,就聽見庫房中傳來棺材蓋板推動的聲響。

她知道這是邵弦醒了,微微抬頭,視野自下向上移到邵弦腰間,見他兩手空空,心道這少年真把這里當(dāng)旅舍了不成,便問:

“你不把被褥那些帶回去嗎?”

可隨著視野上移,余靈魚清澈眼眸間驀地流露出一抹驚駭。

昨天她還只能看到少年身上纏繞的怨念黑氣,但現(xiàn)在她開始看到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虛影了。

那是交織的蛛網(wǎng)與猙獰虎鬃。

似乎,似乎還有什么東西在那蛛網(wǎng)與虎鬃背后漂浮,但那實在是看不清了。

邵弦看到臉上掛著倆眼袋的余靈魚露出這副表情,下意識地低頭檢查自己身上是不是留有什么明顯的血跡。

“拿回去干什么?晚上還得過來的。”

昨晚聽完赤衣的那番話之后,邵弦決定這棺材床至少得睡到中元節(jié)過后。

余靈魚揉了揉眼睛,再次凝神看向邵弦:

“你要不,直接買一口吧,我們家在丹州各縣都有交好的白事班子,不管你死在哪里都能給你安置到位……”

“不要。”

邵弦的回絕非常簡潔干脆。

他斂起那掛著三條刀痕的外衣,徑直走出了棺材鋪。

在路過案臺前面的時候,赤衣身形顯現(xiàn),扒拉在案臺上看了一眼余靈魚手中的《余家望氣術(shù)》,又抬頭端詳了一番她那張憔悴可人的臉蛋,隨即咧嘴一笑:

“學(xué)得還挺快嘛。”

余靈魚并不知曉有個赤衣阿飄近在咫尺,剛想開口再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邵弦已經(jīng)快步走出了棺材鋪。

然后他一溜煙鉆進(jìn)了斜對門的夢回坊。

柳姑姑今天是在的。

這回邵弦沒有在門口與那些姐姐們唧唧歪歪,徑直上了樓。

在廊道上嬉鬧的小鬼隔著大老遠(yuǎn)看到邵弦正在上樓,嚇得連滾帶爬地鉆進(jìn)了房間。

邵弦進(jìn)屋之后,柳姑姑支開二樓的一眾姑娘與堂倌,掩上房門。

隨即自己拈著酒壺踩著輕柔小碎步靠到桌前,彎腰給邵弦斟了一杯,脆聲道:

“邵公子可有想吃些什么,奴家這就讓人下去安排。”

酒香奶香一同撲鼻而來。

但這會兒還是大清早,加之邵弦本就不嗜酒,端起杯子聞了聞又放下,轉(zhuǎn)而開始專攻桌子上那盤糕點。

此時房間西墻角落處,赤衣正蹲在那兒對著墻壁用手指比劃著些什么。

柳家的小鬼就像是見著什么大恐怖似的,把腦袋埋在墻壁里,剩下半截虛影身子露在外頭,顫若篩糠。

“不麻煩了,問幾句話就走。”

邵弦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大鬼逗小鬼,繼續(xù)道:

“昨夜禹王府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鬧鬼之事尚未分明,只知道禹王府邸的家神像設(shè)一夜之間全燒了個干凈。”

柳姑姑也挺上道,自知有把柄捏在少年手中,當(dāng)即略去了那些彎彎繞繞的客套話,言辭間更不敢有半分隱瞞:

“不過世子遇刺一案倒是有了些許眉目,州衙門巡檢司輔助龍虎山弟子連夜追查,據(jù)說是北乾的諜子。”

北乾?

好久沒聽到這倆字了。

不單單是邵弦,而是在前身邵公子那十幾個年頭的一生中,聽到提到這國號的次數(shù)也是少得可憐。

因為這在大離民間是一個忌諱談?wù)摰脑掝}。

離朝國境往北就是草原王庭,但離人往往不會以“王庭”來統(tǒng)稱邊疆外敵,且常說的戍邊,指的其實不只是北邊,而是地圖的西北角,因為遠(yuǎn)在西邊崇山之外,還有一座名為北乾的國家。

而之所以如今顧家大破漠北王庭的事跡在民間說書人口中廣為流傳卻無人提及北乾戰(zhàn)事,并非是因為敵不過北乾,事實上離乾二國之間數(shù)百年來的戰(zhàn)事中,離朝是贏多輸少的。

忌諱言論的真正原因是,大離與北乾皇室其實是同根同源,兩百年前是一家。

若北乾是什么反王叛軍自立門戶,那大離朝堂和民間自然是得變著法兒對其口誅筆伐的,不可能緘口不語。

問題就在于,兩百年前那個皇家內(nèi)斗的故事里,當(dāng)今大離天子這一支,才是扮演反王叛軍的那個。

事關(guān)皇朝正統(tǒng),所以有些話就是帶進(jìn)棺材也不能說出口的。

無論歷經(jīng)多少代,無論歷代天子如何往自己身上鍍金,始終無法遮掩的就是,當(dāng)今天子、禹王的這一支在當(dāng)年并非嫡出,不是合乎禮法的繼任者。

而“離經(jīng)叛道”跑去西域另立門戶的那位,才是當(dāng)年的太子爺。

提及北乾,哪怕是不通國朝大事的柳姑姑也下意識地輕咳兩聲,停下來仔細(xì)斟酌接下來的措辭。

就連西墻角落里的赤衣都好奇地轉(zhuǎn)過頭來。

她上身肩膀都沒動,只有一顆腦袋轉(zhuǎn)了過來,畫面略顯驚悚:

“北乾?我怎么沒聽說過這東西…”

“后立的門戶嗎?離卦屬火,乾卦屬金,這怎么還挑了個被死克的乾字當(dāng)國號,胡鬧呢?”

你還懂八卦?

邵弦聞言抬頭看了赤衣一眼。

柳姑姑察覺邵弦目光移動,以為自家的鬼兒子又在做妖,只能趕緊繼續(xù)述說,把邵弦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消息是從州衙門刑房得來的,奴家以為,若只是杜撰則大可不必提及北乾,既然提到了,說明極可能是真的。”

邵弦啃著手中糕點若有所思。

兩家皇室之間的愛恨糾葛他是一點也不感興趣的。

不過就如赤衣昨日說,丹州地界內(nèi),這種可以肆意打殺還不用償命的武夫可不好找。

逆推下三境需要見血,而俯臥撐肯定是沒用了的。

只能希望北乾派來的諜子足夠多了……

隨即邵弦又問:

“你方才說巡檢司輔助龍虎山弟子查案?”

“沒錯,據(jù)說是龍虎山掌門的弟子,趙德許是想趁此機(jī)會巴結(jié)一下道庭。”柳姑姑點頭。

……

當(dāng)日傍晚。

祠祭司。

議事廳。

主事李豐端著類似放大鏡造型的叆叇,借用水晶研磨而成的凸面鏡,逐字逐句地端詳手中快馬呈遞到州城的密信。

信件非正式公文,其出自于丹州祠祭司郎中大人之手,所用紙頁與字跡都偏小。

這位祠祭司一把手如今依舊身在外地,正陪同著新任丹州巡撫一路從金陵開往丹州,隊伍已經(jīng)開拔至丹州地界,但速度卻慢了下來,意在巡察民情。

昨日禹王府出事,李豐就直接遣人將消息遞送給了那位郎中大人。

回信內(nèi)容很簡單。

兩件事。

一是提及巡撫將在中元節(jié)前抵達(dá)丹州,叮囑李豐務(wù)必恪盡職守。

二則是要把握住龍虎山弟子的線索,話里話外藏著幾分責(zé)怪李豐的意思。

憑什么人家先登我祠祭司的門,轉(zhuǎn)頭就讓趙德那邊忽悠走了?

信中看似完全沒有回應(yīng)昨夜王府遭襲的事情,但不論是一還是二,說的都是王府的事兒。

李豐放下手中叆叇,揉了揉干澀的眼睛。

隨即自言自語道:

“郎中大人還是志在京師的啊。”

李豐把手中密信遞給了他正對面交椅上坐著的時憲科官正楊壽春。

楊壽春本就是那位郎中大人從宮里帶出來的,平日郎中的許多指示都是由他在負(fù)責(zé)轉(zhuǎn)交傳達(dá),三科官正里,也就只有他有資格接觸到這份密信了。

迅速閱完密信,楊壽春沉思片刻后道:

“大人的意思是,禹王府案咱們不能光看著,世子遇刺的事情,得插一手?”

“對。”李豐點頭,而后卻又搖頭:

“也不對。”

說著,他伸出手在桌面上做了一個切分的動作:

“禹王府案得分為兩個案子看,北乾諜子行刺的事情已由州衙巡檢司接手,我祠祭司無權(quán)過問,所以要查就只能從另一個案子入手。”

楊壽春:“王府鬧鬼案。”

“沒錯。”

李豐頷首。

楊壽春隨即又附和道:

“大人英明,相比于北乾刺客案,鬧鬼案可要好查得多,就算沒辦好也絕不會遭來朝堂腹誹,而且事關(guān)王府家神,本就是我祠祭司的分內(nèi)事,名正而言順。”

李豐:“那此事就由你遣人去辦,正好中元節(jié)前所有伐廟匠都要回州城待命,人手充足。”

楊壽春:“不過,若是查不出什么東西倒也無妨,遣人將王府供奉的像設(shè)再建一批便是,可若是真查出些什么來,如何定奪,還需李大人給個明示。”

李豐搖指向上,指著頭頂上的牌匾:

“肅祀明禋,恪盡職守。”

“下官明白了。”楊壽春起身拱手:

“既然郎中大人要握住龍虎山的關(guān)系,且對方本就是沖著邵家少年而來,那干脆下官就讓洪九帶隊去查吧。”

李豐點頭:

“衙門巡檢司查行刺案的是個八品官,我們這邊確實不好派出督綱以上的人去摻和,畢竟世子安危與禹王名譽(yù)才是頭等大勢,那就讓洪九去吧。”

“下官這就去安排。”

楊壽春恭敬地退出議事廳。

……

司署公差的命令很快送到洪九手上。

入夜。

邵弦與洪九坐在來福居樓下面攤前。

桌上擺著八碗面還有那封查案的公文。

倆人各自嗦面,有一句每一句地嘮著這份差事。

洪九:“本來以為中元節(jié)前是無事可干的,這是變著法兒給咱找麻煩啊。”

邵弦咀嚼著口中吃食,若有所思。

洪九的理解沒毛病。

上邊有人想要邵弦快些死去,但如今距離中元節(jié)不足五日,由于那天所有伐廟匠都必須守在州城,此時再下?lián)芊R任務(wù)已不現(xiàn)實,就轉(zhuǎn)而給他丟過去蹚?fù)醺臏喫?

眾所周知,伐廟匠這一行就是干的越多死得越快。

甭管野神正神,都不是凡人可以碰瓷的。

邵弦瞥了一眼公文上時憲科官正楊壽春的簽字蓋章。

“又是這個人。”

這算不算是找到那個想要弄死自己的人了?

要不,晚上回去就給他喊喊魂?

但仔細(xì)一想又不對,想要無聲無息抹除邵家后人的,必定與邵家有舊仇,那位吃斷頭飯的太爺官至正三品鹽運(yùn)使,仇家怎么也得“門當(dāng)戶對”。

楊壽春個區(qū)區(qū)七品官,必然也只是聽命行事,太早地斷了這條線索,他上邊的人可就不好找了。

再者。

邵弦這會兒本就想找?guī)讉€北乾諜子練練手,加快逆推下三境的進(jìn)度。

屬于是剛想睡覺人家就給遞了個枕頭來。

行刺案與鬧鬼案,說白了不就是同一回事。

楊壽春還得留著。

這般想著,邵弦對洪九問道:

“你打算怎么個查法?”

洪九顯然對假期加班這事兒意見很大:

“查?查個屁,回頭找些干泥瓦的家伙事去王府,把燒爛了的家神社補(bǔ)一補(bǔ)就完事了。”

“伐廟匠干成修廟匠了。”邵弦不咸不淡地補(bǔ)了一句。

……

“誒店家,我說我是江南人口味清淡,您就真的一勺鹽都不放的啊?”

倆人吃著吃著就聽到面攤爐灶那邊傳來一道清冽的少女嗓音。

循聲望去,正是那“除魔衛(wèi)道”二人組。

邵弦低頭看了看手中湯多面少的碗,嘀咕了一聲:

“這玩意兒還能有回頭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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