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佛下臥虎
- 從伐廟斬神到超凡入圣
- 機智的光頭
- 4523字
- 2025-03-28 00:04:12
無魂無魄,只余一具骸骨,卻依舊供奉虎神,為其點香祀靈,收集血食。
在這些倀鬼的身上,邵弦看不到像白家娘娘廟那樣可以操縱起尸的細線。
從那時候開始,他心中對臥虎寺的野神與其信眾的關系就有了一個大概的推測,直到不久之前殷肅清在血池中打了個滾,進一步證實了邵弦心中的猜想。
大概自古中原人的拜神理念就是如此,你靈,我就拜。
靈的意思就是,我心有所求,而你能滿足我所求而不得的。
…
所以,綁住這些倀鬼,逼迫他們拒繳稅收、對抗官府、擄掠往來商客用于活祭的,并不是什么細線或者術法,只是那層執念。
重新擁有神魂、血肉的執念,繼續當個活人的執念。
因此,倀鬼之于虎妖,不同于起尸之于白家娘娘。
倀鬼與虎妖是互相獨立的,所以他們才能在祭拜的時候為虎妖提供香火。
這是一層供與求的關系。
…
但現在這層關系被邵弦打破了。
殷肅清證實了血池可以讓倀鬼的身軀重新滋長血肉,但依舊無法尋回他們的神魂。
所以即便長出了血肉,也不過是行尸走肉。
而剛才,邵弦用喊魂術喚回了殷肅清的神魂。
他的骸骨頭顱里燃起了鬼火。
這一切都落入了眾倀鬼的眼中。
也就在鬼火燃起的那一瞬間,“虎神”在倀鬼們心中至高無上的信仰地位,崩塌了。
…
于是數百倀鬼伐廟的震撼畫面就此上演。
“吼——”
那青黑色虎妖發出震天咆哮,似是在訓斥責問這些大逆不道的奴仆。
可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本應該將自己奉為神祇的倀鬼此刻都如著了魔一般,不顧死活地撲向法堂,他們的眼神中只有狂躁急迫的情緒,毫無畏懼。
…
邵弦緩緩退至原先那圍墻角落,給眾倀鬼們讓開路來。
“為虎作倀為虎作倀,倒是未曾想過,有一天還能見到倀鬼食虎?!?
不空和尚發出感慨。
虎妖必然不能允許倀鬼把法堂給砸了,那是祂的香火所在,但支持倀鬼以無魂無魄的身軀行走人間的卻并不是祂這“虎神”,而是這臥虎寺中另外一個秘密。
操控不得,那就只能親自出手阻攔了。
嗡——
倀鬼浪潮漫上佛堂,也漫過了虎妖身軀。
可他們終究太過孱弱,到底,也只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骸骨而已。
虎妖一爪橫掃而過,頃刻間便能拍碎一大片倀鬼的身軀,或者直接放聲咆哮,腥風氣浪便直接在涌來的鬼潮中碾開了一道豁口,人皮人骨的碎屑剎那間肆虐橫飛。
當然,也有不少倀鬼撲上虎妖后背,抓著祂的鬃毛開始撕咬,只是收效甚微。
他們始終沒能越過虎妖沖入法堂。
…
而這會兒,不空和尚終于完成了在銃膛內填裝火藥、碎鐵彈等步驟。
他動作相當嫻熟麻利,絕對不是頭一回使用這“鎮寺法寶”。
邵弦不禁對這金光寺產生了些許好奇。
尤其是不空和尚的那位師傅和師叔。
師叔給的法寶是一串屁用沒有的佛珠,師傅給的是一桿火銃。
而不空和尚自己降妖除魔則全靠拳腳近戰。
感覺就是,這金光寺里的和尚除了佛法其他啥都練。
…
眼看著不空和尚架起了那桿所謂的“掌心雷”。
邵弦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靠你了大師?!?
倆人一路從山腳下蛄蛹到臥虎寺,沿途雖說沒有打出過半點像樣的配合,但默契還是有一些的。
不空和尚知曉自己必須挑選一個最為合適的時機重創虎妖,哪怕只拖延它片刻時間,也足夠眾倀鬼涌入法堂摧毀香爐神像。
“您就瞧好吧!”
…
不空和尚肩扛火銃,劃開火柴點燃藥室壁小孔上的木炭。
嘭——
下一瞬,炸裂聲響起。
燒紅的碎鐵彈從火銃膛室中迸射而出,全部重重地鑿在那虎妖左側軀干,貫穿皮毛,深深地嵌入血肉之中。
那魁梧龐大的虎軀竟也被鑿了一個趔趄。
而也就在這一個趔趄的時間間隙,后方涌上來的倀鬼瞬間掛滿虎妖的身軀。
另一部分則是爬上斷裂的石階,對著法堂大門魚貫而入。
…
“好準頭!”
這句話是不空和尚自己喊的。
那虎妖已然重傷。
再等北墻一塌,吹滅了臥虎寺的香火,祂必然再無戰力,只能逃遁。
“接下來,只要待在這護體佛光之內靜待結果即可?!?
不空和尚繼續填裝火藥,卻發現遲遲等不來身旁那小施主的奉承,扭頭一看。
“誒人呢?”
…
……
佛寺法堂前。
百鬼嚎哭。
對自身神魂的渴望,驅使倀鬼們掀翻了過往日子里對“虎神”的敬畏,并對其生出了憎恨的情緒。
而這,就是“顯圣”的強大之處。
邵弦喊回了殷肅清神魂,他讓倀鬼們看到了在虎神身上求而不得的東西。
所以他們現在改為奉行邵弦的意志。
法堂中的香爐被砸爛。
那泥塑的佛身虎頭神像被碾碎。
他們像是泄憤一般地摧毀了法堂中的一切物件。
但最后的北墻,還得由邵弦親自動手。
…
少年提著大榔頭進入法堂。
他的周遭是面目猙獰的倀鬼。
百鬼紛紛停下肆虐與喧囂,側身讓開,更有倀鬼為少年將法堂中央的碎木廢土盡數剖開,騰出一條道來。
“嘭——”
“嘭——”
少年行至法堂深處,開始掄砸北墻。
“吼!”
法堂外,虎妖嘶吼不斷。
祂知道少年在做什么,所以拼命地殺向法堂而來。
而堆積在石階之上的倀鬼們則是一個接一個地撲上去,拖拽住虎妖的步伐。
“砰!”
不空和尚火銃激發的轟鳴也隨即傳來。
…
“轟!”
終于在數十次輪砸之后,墻體被密密麻麻的裂紋徹底貫穿。
最后轟然坍塌。
嗡!?。。?
與碎磚一起落地的,還有周遭的所有倀鬼。
一屋子密密麻麻壘著的骸骨,再無聲息。
就好像,他們一開始就死在這里,而且死了很久了一樣。
…
陰風徐徐灌入。
輕撫邵弦那微微發燙的面龐。
這一次他沒有脫力昏厥。
也沒有第一時間將目光投向神龕余火中,而是扭過頭看向門外的虎妖。
倀鬼全部倒下了。
但虎妖還在。
祂面臨著與白家娘娘一樣的抉擇。
是損失更多香火念力,以搏命的方式嘗試殺死邵弦,還是就此認栽離去。
事實證明,虎妖不僅具備了強于白家娘娘的戰力,靈智也不低。
祂很快就做出了抉擇。
離去。
其中絕大部分原因是祂已經察覺到法堂內那少年身上的奇異壓迫感變得比原來更強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寺院圍墻邊的不空和尚已經再次填裝好火藥并點燃火銃,火苗竄動的嗤嗤聲像是在催促著虎妖做出決定。
所以,祂逃了。
只留下一地的血漬與燒焦的皮毛。
…
邵弦緊繃的神經微微放松。
緊隨其后攀上頭腦的是渾身上下傳來的劇烈痛感。
但這種痛覺也只維持了幾息時間,他的感知開始被神龕余火包裹。
視野中熟悉的字跡浮現。
【香火已注】
添柴次數:零
注火次數:二
火源:臥虎寺
“燒香祀靈,則上愿開陳,賜書——血池”
“篡火者需代神顯圣,則術成”
灰白字痕虛幻,于火光中逐漸淡去。
隨后浮現的,是臥虎寺的過往。
…
說,青陽有一小寺,坐于荊棘嶺上,寺中有活佛講經,香火鼎盛。
某一日,猛虎上門,寺中僧人驚慌逃竄。
但那猛虎未曾傷人,而是跪伏在活佛講經的法堂前,整整三日三夜都不愿離去。
寺院中有僧人請來官府派兵鎮壓。
但那活佛卻說堂下跪伏的不是虎獸,只是一可憐人。
于是猛虎被寺院收留了下來,僧人引它每日在法堂聽經,三餐喂養素食。
半年后,猛虎身上鬃毛褪去,逐漸變回人形。
聽這人講述僧人們才知,他本是江北的獵人,在山中遭遇倀鬼,被其蒙上了虎皮,這才幻化為虎獸。
獵人在寺院拜佛修養了半年,而后辭行歸鄉。
可這一去,他又在山中遇到了那倀鬼。
倀鬼重施故技,又給他蒙上了虎皮,但這一次獵人拼命逃回了寺院,再次被僧人救下,此時他身上的虎皮已經蒙到了腰間,下身已是虎獸形狀。
然而這一次,他被告知那位活佛已經離開,寺中再無人講經。
獵人亦如往常,每日守候在法堂階下,三餐食齋。
可身上的虎皮卻沒有褪去,且不斷滋長。
最終他徹底化為了猛虎,卻依舊持有獵人的靈智,從此長住于寺中,研修活佛留下的經書,待其有朝一日歸來,好醫治身上的虎皮。
虎僧之名由此遠揚周邊郡縣,此地也因此得名臥虎寺。
…
然而活佛一去不歸。
而虎僧研修其留下的佛經后,不僅沒有恢復人形,卻是連本我的人性也修沒了,徹底墮向虎獸兇殘的一面。
它屠戮了臥虎寺僧人,連同山嶺附近村寨的所有村民也都成了它口中血食。
它憎恨那活佛,更恨那害人的倀鬼,可在江北一帶的群山搜尋許久,終是沒有找到當初坑害它的那頭倀鬼,便利用自己從佛經中習來的術法,拘了那些被它吃了的村民的神魂,逼迫他們永生永世供奉自己,以瀉心中憤恨。
……
臥虎寺的起源到此戛然而止。
之后續上的,則是青陽縣主簿殷肅清的往日生平。
這部分與他在稟文中所描述的大體相同。
遞交了稟文之后,殷肅清就帶這領衙差進山調查,至此一去不返。
他與手下衙差全部葬身虎口,成為了荊棘嶺下無魂無魄的倀鬼,永世無法離開荊棘嶺。
虎僧成了虎妖,最后成了虎神。
因為祂許諾一眾倀鬼,說祂只要吞食了足夠多的血食,便能為他們重塑肉身,屆時再歸還神魂,放他們重新做人。
倀鬼別無選擇,只得為其開掘血池,熔鑄香爐,塑虎頭佛身像。
每當倀鬼從附近哄騙或擄掠了活人送入臥虎寺,殷肅清就會帶領村中倀鬼在法堂焚香祭拜,叩求虎神賜其肉身,歸還神魂。
【將熄余火】
火中幻影至此結束。
神龕中的火光較原來強盛了不少。
……
邵弦再次睜眼。
他依舊站在法堂中央,背后是坍塌的北墻,陰風拂面,周遭是散落的森森白骨。
邵弦心有所感,他知道真正拘禁這些倀鬼神魂的并非是虎妖,而是臥虎寺中的某些東西,所以在北墻被鑿碎那一刻,他們才會瞬間倒地。
可那究竟是什么……
…
山嶺中濃霧已散去,天邊泛起絲絲白霞。
先前的幾番險象環生,似乎只是噩夢一場。
法堂前,血肉模糊只剩下半邊骨架的殷肅清以極其虔誠的姿勢伏地而跪,似乎并沒有像其他倀鬼那般徹底死去。
而殷肅清對面是盤腿而坐的不空和尚。
和尚正在念誦佛經。
禿頭上血水與汗滴混雜,眉頭微蹙,口中佛經磕磕絆絆,到底是沒能把《往生凈土真言》給念完整。
最終,不空和尚睜開眼來,面露難色,伸手摸向身旁放著的火銃。
“小僧慚愧,度不了施主,若施主不棄,小僧還有一個法子……”
…
邵弦連忙攔住這和尚不著調的動作。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來到殷肅清面前,彎腰從地上拾撿起一只披戴著衙差公服的骸骨對他問道:
“可還記得這人名諱?”
殷肅清抬起那半張血淋淋的臉,遲疑了片刻后才開口道:“這是我侄子,殷敬生?!?
“殷敬生。”
邵弦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隨后低頭查看自己雙肩雙臂。
殷肅清和不空和尚都不知道他此舉是何意。
喊魂術沒有起效。
余火也沒有絲毫反應。
邵弦回頭望了一眼法堂,不動聲色地把骸骨放歸原位,對殷肅清道:
“你隨我走一趟吧。”
殷肅清顱中鬼火搖曳,雖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以雙肘撐地,爬著跟上了邵弦。
一人一鬼來到大殿血池邊上。
邵弦望著這口血淋淋的池子,望著其中堆積的骸骨以及殘破的佛像,沉思良久。
他始終想不明白一件事。
既然虎妖無法操縱倀鬼,那么究竟是誰拘走了倀鬼的神魂?
這一點余火中的幻影并未告知邵弦。
但它是有給出暗示的。
那就是虎妖挖鑿血池的初衷,源自于活佛留下那本經書中的術法。
這到底是祂自己悟出來的邪術,還是經書里原原本本就是這么寫的?
如果真是經書造成的這一切……
可那活佛既然救了虎妖一回,為什么要留下經書來“害”祂。
邵弦總是無法避免地往更加陰暗的方向去揣測。
他總是覺得,在血池中浸泡殘破佛像并不是單純是虎妖的褻瀆之舉,而是經書讓祂這么做的。
那么,活佛留下的那本經書現在何處?
活佛又為何一去不歸?他也像潮東縣那位蜘蛛母神那樣“避宰躲難”去了嗎?
還有就是,在故事的最開始,接連兩次給獵人蒙上虎皮的那頭真正的倀鬼,它又在哪?
…
邵弦感覺余火在跟自己打啞謎。
草草的一段演繹,只揭露了淺層表象。
臥虎寺的故事似乎與白家娘娘廟有幾分相似,都是真神離去,遺留下的道場被邪祟占據,導致野神為禍一方。
可只需要稍稍細品便能發現,臥虎寺的故事其實比白家娘娘廟的更加復雜,更加陰暗。
有些人走了,卻沒有走干凈。
這血池術,只怕是有點燙手哦。
…
但即便如此,代神顯圣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邵弦看向腳邊的殷肅清,指了指大殿中的血池道:
“下去吧,還你一身血肉,也好送你上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