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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追求光明的文學青年

一 流亡歲月的心路歷程

從山東家鄉到湖北均縣的艱險經歷,拉開了賀敬之流亡生活的序幕。其實,到均縣后,直至到達延安前,賀敬之一直處于流亡歲月中。

作為青少年時代的學生,流亡,是在特殊年代里人生旅途中一種特殊的生活狀態,而在流亡生活中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則是由各人不同的心靈發展歷程所決定的。當時,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踐踏著祖國大地,中華民族處于生死存亡的關頭,抗日烽火遍地熊熊燃燒。在這國難當頭、人民激奮的年代,流亡學生中,有的投奔國民黨的軍隊,有的報考國民政府的軍校,有的仍孜孜于個人讀書成才,也有極少數淪為國民黨三青團的走卒。然而,流亡學生中的絕大多數,將個人的命運同祖國和人民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一到均縣就開始積極投身于抗日救亡活動,做時代的弄潮兒。賀敬之便是這些弄潮兒中年紀雖小卻頗為引人注目的一個。

山東的中等學校,包括高中、初中和鄉村師范,在抗日烽煙彌漫大地的動蕩歲月中流亡到湖北后,組建了國立湖北中學,總校設在鄖陽,師范部和簡師部設在均縣。均縣有學生800多名。賀敬之同張延齡、陳德秀、孫炳成都插入均縣分校簡師部一年級二班學習。

當賀敬之他們到達均縣時,這個武當山下的小縣城里,抗日浪潮洶涌澎湃。冼星海的《在太行山上》等抗戰歌曲日日夜夜響徹大街小巷。縣城南北大街的墻壁上貼滿了號召民眾團結抗戰的標語口號和學生宣傳抗日的壁報。學校里課程較少,師生們紛紛走向街頭,走向機關,走向工廠,走向農村,編演抗日救亡的小節目,高唱抗日歌曲,宣講抗日道理。國文課老師選講與抗日有關的教材,給學生提供抗日宣傳資料。在這群熱血沸騰的愛國學生中,人們漸漸發現經常閃動著一個少年學生的身影,他就是剛從山東結伴流亡到均縣的賀敬之。

小小年紀的賀敬之,不僅經常為壁報寫稿,在歌詠隊伍里唱歌,還參加演戲,在一個描寫中國平民家庭遭受日本飛機轟炸和鬼子搶劫慘景的獨幕話劇里,他扮演一個小孩,臺詞不多,就在臺上哭啊哭,哭得是那么傷心,那么動情,仿佛臺兒莊大戰那沖天的火光、隆隆的炮聲和流亡途中難民們那惶恐擁擠哭喊著的情景,又浮現在自己的眼前,震響在自己的耳邊。

特殊年代,常常促使那些有著獨特生活經歷和個人稟賦的青少年早熟。同均縣簡師部許多學生相比,賀敬之那好學、多思和政治敏感的特點,漸漸凸顯出來。當時正處于國共合作抗日的統一戰線時期,不少進步書刊在學校里能夠讀到。學校圖書館有進步的哲學、政治、經濟、文學書籍,學生們也組織起讀書會,湊錢買些進步書刊。給賀敬之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讀了描寫中國工農紅軍長途奮戰去延安的《二萬五千里長征》和表現蘇聯地方軍隊投奔主力紅軍的《鐵流》等革命書籍。一天,同學們傳看一張《大公報》,賀敬之要來看了,見上面登有藺風萼(柳杞)的一篇描寫他自己從鄖陽總校奔赴延安的生動經歷的散文,開頭一句就是“山谷里的水嘩嘩地流著”,深深吸引了賀敬之。這篇散文給賀敬之以強烈的震動,他的心靈深處開始萌生對延安的向往之情。

時局變化很快。由夏入秋,國民黨戰干團來學校“招生”以欺騙青年學生上鉤,并派來軍事教官在簡師部增加軍訓課,訓育主任還向學生吹噓在武漢成立的三青團的“進步性”。與此同時,國立湖北中學里中共地下黨組織在林英純的領導下積極開展活動,有的進步學生加入了中共地下黨組織,不少青年學生悄悄加入了“民先”[1]。學生們從漢口共產黨的《新華日報》的宣傳中了解到三青團的反動本質,認識了“民先”的進步性。賀敬之當時年紀很小,雖未加入“民先”組織,但他心明眼亮,唾棄三青團,傾向進步師生,積極投入抗日活動。由于他好學多思,接受進步思想快,因此懂的革命道理也往往比一般青年學生多。比他年長4歲的山東老鄉、簡師部同學李德讓回憶說:“我從此認識了賀敬之,并從這位青年的言談中受到不少啟發。”[2]

1938年冬,日本侵略軍向湖北武漢地區大舉進攻。國立湖北中學奉國民政府教育部之命遷往四川。從湖北均縣到四川梓潼,有兩千多里的崎嶇路程,師生們徒步跋涉一個多月才到達目的地。他們白天走,晚上還搞宣傳活動,演出《放下你的鞭子》《電線桿子》等抗日小戲。李德讓曾這樣記述這段艱難歷程和感受:

記憶猶新的是,在長途跋涉中,我們翻山越嶺,跨過無數條河流,在經白河至安康的途中,我們發現從敵占區逃出的難民。他們衣衫襤褸,愁容滿面,肩挑背馱,扶老攜幼,邁著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艱難地在路上走著,緩緩地走向暫時無敵人魔爪的漢中平原。只有從他們的眼中閃著同我們青年學生一樣的無比仇恨的光芒。

這一切對我們有志的青年來說,怎能不同情,怎能不激憤!無家可歸的人們啊!何時才能回到可愛的故鄉,與親人團聚![3]

這種感受對于那么小年紀就遠離家鄉、歷經磨難的賀敬之來說,尤為深切。難民們的慘狀每時每刻都緊緊揪住他那顆年輕的心。一路上,“難于上青天”的蜀道,沒有使他感到畏懼與疲勞,祖國的命運、人民的苦難,增強了他勇往直前、戰勝任何艱難險阻的勇氣和決心。行進途中,他和同學們的背包里裝著他們最寶貴的“財富”,那就是他們湊錢購買的書籍。他深知,要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除必須積極投身于抗日救亡活動,就是要多讀書,多讀那些深蘊革命道理、描寫革命進程的書。深深吸引著他的描寫延安革命生活的那本《活躍的膚施》[4]就是他們到達安康時,他從一位同學那里借來看的。讀著讀著,如饑似渴地讀著,他不禁心往神馳:啊,延安,多么誘人的地方啊!這本書在年輕賀敬之的心靈世界里,展現了一片充滿光明的嶄新天地。

1939年2月,龐大的師生隊伍紛紛到達川北。從此,“國立湖北中學”更名為“國立第六中學”,下設四個分校。總校設在四川綿陽,三個分校分別設在川北其他幾個地方。第一分校為師范學校,分師范部和簡師部,校址設在梓潼縣城。賀敬之隨學校來到梓潼,在簡師部學習,開始了他人生旅途中又一個十分重要的階段。

梓潼這座小縣城位于四川盆地的北部,依山傍水,涪江支脈梓潼河沿城西流淌,川陜公路穿街而過。梓潼境內七曲山上建有張亞子文昌廟,廟對面盤陀石上有一石床,相傳唐明皇南逃至此曾臥息于上,夢見張亞子。元仁宗加封張亞子為“文昌帝君”。直到20世紀30年代末,縣城迎接文昌巡幸潼城的場面依然盛大,虔誠的百姓光著上身,身上掛著點燃的油燈。梓潼縣城內亦有一座文昌廟,六中第一分校就設在這座廟內。

賀敬之在梓潼求學期間,日寇在中國大地上的殘暴肆虐和國民黨政府的日漸腐敗,使他越來越對黑暗現實不滿。1939年農歷五月初十、十三兩天,日機在重慶上空狂轟濫炸,被炸死、炸傷的無辜居民3萬多人,血洗街頭,可國民黨重慶市政府的一些公雜人員在處理死難同胞時卻喪盡天良,乘機大發國難財。國內外輿論嘩然,各國報紙紛紛發表評論,譴責日本帝國主義者的滔天罪行。賀敬之與學校里廣大進步青年學生,個個摩拳擦掌,義憤填膺,決心以實際行動積極投身革命斗爭,挽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祖國和人民。民族仇,階級恨,激發了賀敬之長期積蘊于心的強烈的民族意識和階級意識。

滿懷救國救民抱負的賀敬之,努力學習學校里開設的國文、代數、歷史、地理等各門課程,考試成績在班里總是名列前茅。為了宣傳抗日、推動救亡運動蓬勃發展,他還廢寢忘食地參加歌詠活動和街頭演出,成為一名積極分子。當時學校里壁報很多,賀敬之便與另外4名同學一起辦了一個壁報叫《五丁》。他們5位同學辦的這個賦有象征意味名稱的壁報,名字取自古代傳說:“天為蜀王生五丁力士,能獻山,秦王(秦惠王)獻美女與蜀王,蜀王遣五丁迎女。見一大蛇入山穴中,五丁并引蛇,山崩,秦五女皆上山,化為石。”[5]又傳說:“秦惠王欲伐蜀而不知道,作五石牛,以金置尾下,言能屎金,蜀王負力。令五丁引之成道。”[6]由陜南入四川的途中,有一峽谷名“五丁峽”,有一關隘名“五丁關”,即源自這些傳說。可見賀敬之他們以“五丁”名壁報,面對當時國難當頭的局勢,其寓意是十分深刻的,充分表現出這批愛國青年學生的遠大志向和追求光明與進步的滿腔熱情。賀敬之曾回憶說:“梓潼有‘五丁開山’遺址,我們當時辦的壁報刊名也叫‘五丁’,那時辦刊有五個人。‘五丁’這名字饒有詩意,在國統區盡管風雨如磐,可是有‘五丁’在,當然是不難摧毀的。”[7]

革命斗爭形勢的迅猛發展,激發了愛國青年們的滿腔熱情,也讓他們產生許多迷惘。賀敬之同當時一批進步青年學生一樣,閱讀更多革命書刊的愿望愈加強烈。他積極參加了同學組織的“挺進讀書會”,成為其中的骨干,會員約10人,負責人是同班年齡較大的學生劉允盛和李錫恩。同學們節衣縮食,湊錢買書刊。讀書會逐漸購買了一批進步文學書籍和一些宣傳革命、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政治學等方面的書刊。這期間,賀敬之貪婪地閱讀了艾思奇的《大眾哲學》、斯諾的《西行漫記》等書,還經常翻閱共產黨主辦的《新華日報》和《解放》周刊等報刊,獲得了大量的革命信息,明白了更多的革命道理,思想文化素質和政治覺悟得到顯著提高。從這些書刊中,他不僅越來越明晰地了解了紅軍和革命,而且了解了中國共產黨及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大批杰出的人民革命的領袖人物。他的內心深處,熱切地向往著那一片圣地,那一片在黑暗年代里祖國的光明所在、人民的希望所在的延安。

1939年下半年,國民黨蔣介石假抗日真投降、積極反共的面目充分暴露了出來。大后方的學校里也一片昏天黑地,強化了法西斯教育。在梓潼第一分校,三青團大肆活動,公開收繳學生的進步書刊,查詢并登記訂閱《新華日報》的同學的姓名,監視學生的行動。賀敬之所在的那個班里,有個很壞的學生成了三青團員,常在教室里罵罵咧咧,叫嚷:“咱們這兒有共產黨的孝子賢孫啦,你們小心點!”他還檢查和偷看同學的信件。學校的訓育主任、教導主任都去國民政府教育部受訓,回校后積極執行CC特務的反動訓導。教育部還派人來校審訊參加抗日宣傳活動的積極分子。一時間,學校里的讀書會和壁報均被取締。軍統特務劉魁升甚至持刀行兇,殺傷民先隊員崔培祥。面對反動派的囂張氣焰,賀敬之和他的伙伴們展開了機智而巧妙的斗爭。他們刨開墻上的磚,把書刊藏在墻里面,或者塞在無水的古井的磚縫里,或者藏在郊外的墓穴里與荒草中,待敵人不注意時,又取出來閱讀,吸取斗爭的智慧和力量。

自到川北后,在國立第六中學的四個分校里,一直有一批進步師生,如教師中的李廣田、陳翔鶴、方敬、廉立之、張超等,學生中的侯金鏡、朱寨、李方立、程蕓平、孫躍東、劉允盛、賀敬之等,在中共地下黨組織的領導下,分別在各個分校里,同學校反動當局及三青團、CC特務,展開了針鋒相對的多種形式的斗爭。他們高呼抗日口號,進行請愿與示威,反對壓制抗日,反對貪污腐敗,反對法西斯教育。特別是設在羅江的第四分校,學潮尤其高漲,早就搞得熱氣騰騰。

賀敬之是一個性格非常倔強的青年,他所樹立起來的革命信念是無法動搖的。一天,訓育主任宋東甫找賀敬之去談話。宋東甫是山東省嶧縣許陽鄉澗頭集鎮旺莊人,即賀敬之離開家鄉時父親送他去會見張延齡等同學的那個村子里的人。此人為梓潼分校國民黨組織的主要頭子,學校里的三青團就是他建立的。這是一個思想很頑固的國民黨員。特別是到1939年秋后,國民黨掀起了反共高潮,他就在學校里大力加強黨務活動,監視進步青年,搜捕共產黨人。賀敬之跟這個人從來沒有接觸過,可是他突然把賀敬之找去,主動套近乎。他說:“賀敬之,咱們是老鄉啊!你這個小孩,我還是挺看重你的啊!都是我們家鄉的嘛,你還是我的小老鄉嘛,你要跟著我們走,那就好啊!我聽說你呢,糊涂,要跟著他們走了。國家現在的情況呢,你難道不知道嗎?你要吃哪碗飯嘍?現在有大鍋飯有小鍋飯,大鍋飯是國民黨,小鍋飯是共產黨,那小鍋飯吃不了幾天了!”[8]

其實,糊涂的并不是賀敬之。賀敬之的心里亮堂堂的。這個出身于貧苦農民家庭的正直善良的青年,這個在抗日戰爭烽火中走南闖北、遷徙流亡、歷經磨難的青年,這個閱讀了不少進步書刊、明白了許多革命道理的青年,這個積極投身于抗日救亡活動、反對獨裁、爭取民主、追求進步的青年,這個長期以來憎惡黑暗、向往光明的青年,他怎么能不明白自己應當走一條什么樣的人生道路呢!他自小在家中、在故鄉,就親身感受到了地主對農民的盤剝與欺壓,國民黨的腐敗;流亡歲月中,他進一步認清了日本侵略者的殘暴,國民黨頑固派的反動本質。早在北洛小學時,他就知道了紅軍,知道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知道了西安事變;到均縣后,直至到梓潼,他更加了解了中國共產黨,了解了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革命領袖,了解了革命圣地延安。對他來說,已經找到了應當跟誰走而不應當跟誰走、是共產黨有前途還是國民黨有前途的明確答案。祖國的出路在哪里?人民的出路在哪里?他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他傾慕著、向往著、渴望著那一片光明的圣地——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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