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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少年時代的學思與批判精神的萌發

客觀性在于正確的時間性。

——盧卡奇

在1848年的歐洲革命中,匈牙利是“最后拿起武器來保衛1848年革命的民族”。[1]在這次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斗爭中,裴多菲和科蘇特成為匈牙利民族民主革命的杰出代表,并對后世爭取獨立、自由和解放的斗爭產生了重大影響。這次卓有成效的革命由于俄國沙皇派14萬軍隊鎮壓而失敗。因此,匈牙利仍處于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統治之下,并成為多種民族和社會矛盾的焦點。

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歐洲一些先進國家由自由資本主義時代進入壟斷資本主義時代時,在匈牙利,由于封建專制統治者的阻礙和民族分裂造成的對立,帶有明顯封建特點的資本主義只能以扭曲的形式緩慢地發展著。匈牙利官方政治的腐敗和日趨惡化的社會經濟問題,使人們普遍期待這個政權盡快垮臺。歐洲傳統的社會制度和價值體系開始崩潰,危機意識在知識分子中間迅速滋長。尼采可能是最早和最清楚表達了世紀之交資本主義社會中發生精神危機的人。斯賓格勒在《西方的沒落》一書中集中描述了資本主義社會深層危機所引發的悲觀失望情緒。而這種危機和失望情緒必然引起許多有教養人士的深入思考。

對于當時受制于封建官僚統治的資本主義來說,匈牙利尖銳復雜的社會問題更甚,這恰好成為進步思想生成的良好土壤,因而也特別適宜于擴大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匈牙利一部分先進知識分子在思索、尋求新的出路。其中,盧卡奇不僅成長為匈牙利那個時代精神文化的杰出代表,而且躍居于對20世紀有深廣影響的杰出思想家之列。

第一節 優越的家庭教育

盧卡奇于1885年4月13日出生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一個富裕的猶太人家庭里。1890年這個家庭把它的姓“L?winger”(勒文格爾)改為“Lukács”(盧卡奇),而“Georg”(格奧爾格)則是他接受路德教派洗禮時所取的名。他的父親尤若夫·盧卡奇是匈牙利通用信貸銀行行長,于1849年獲得貴族封號,并被稱為“完全白手起家的人”。他經常給小盧卡奇講述過去的家庭困境,這給盧卡奇留下了深刻印象。盧卡奇對父親的工作和才智頗為敬仰和尊重。盧卡奇的母親阿黛爾,出身于維也納貴族魏爾特哈穆家族,并在那里接受教育,婚后與子女們用德語交談。她對孩子們的要求十分嚴格,完全老一套地執行各種禮規,他的母親主導著盧卡奇一家的氣氛和意識。小盧卡奇不得不純粹在形式上服從毫無意義的“禮規”。大約在小盧卡奇8歲時,曾經因不遵守禮規而被關在小黑屋,因此他與母親的關系很差。當父親對母親采取較批判的態度時,小盧卡奇才同父親有較好的關系。據盧卡奇后來寫自傳時所說,恭敬地和很客氣地遵守禮規,對孩子來說大部分是毫無意義的,但他對此不得不在純粹形式上服從。這種正式的和毫無意義的“義務”已成為一般兒童生活的一部分,也成為盧卡奇童年時代的特征。小盧卡奇與其他孩童不同的是,他始終不滿意禮規,但卻能采取表面上認錯的巧妙辦法與母親進行周旋,盡可能不在父親長時間不在家里時犯錯,以免被罰幾個小時。這種有個性特點而又靈活(包括被迫的某些妥協)的做法,后來也擴展用于他的意識形態斗爭中。不過,當時小盧卡奇已萌發“決心反對陳規舊套去達到對現實的獨立理解”,而反對宗教則加強了這種效果。[2]但可以肯定的是,盧卡奇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抗,也沒有任何對一切秩序、對一切順從的自發的、盲目的反抗。

盧卡奇家里當時設了一個“沙龍”,一些政治家、企業家、教授、精神生活的各種代表人物定期在這里探討問題,這種廣泛的社會交往使盧卡奇從小就受到自由探討的人文精神的熏陶。優秀的雜文作家吉爾捷·阿爾貝特和杰出的雕刻家菲倫濟·貝尼(Ferenczy Béni)都在他家當過家庭教師。可以說,盧卡奇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盧卡奇孩童時代在家里完全不被家人看在眼里,而他的哥哥卻被當成一個非常有出息的孩子,他被認為是一個“壞”的或持有不同見解的孩子。但是,盧卡奇比哥哥聰明,從上小學時起,他不特別用功就能獲得好成績,一直是班上的優等生。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是對他有好處的東西。

第二節 博覽群書與批判精神的形成

盧卡奇9歲時開始讀兒童讀物,主要包括意大利作家德·亞米西斯(De Amicis)的短篇小說《心》、印第安人科帕爾的《最后一個莫希干人》、匈牙利文本的《伊利亞特》等。他追溯作家描寫的各種事件,并站在弱者、被壓迫者和戰敗者一邊。當他閱讀《伊利亞特》時,他喜歡的主角不是阿喀琉斯,而是赫克托爾。因為赫克托爾雖然遭到了失敗,但他是一個正直的英雄。據盧卡奇晚年所說,赫克托爾的命運決定了他“以后的整個發展”。[3]與他父親相信成功是行為正確的標準不同,盧卡奇從《最后一個莫希干人》和《伊利亞特》(這兩本書對他很重要)中確認,成功并不是什么標準,一個人沒有獲得成功,他的行為也可能是正確的。英國散文作家查爾斯·蘭姆的《莎士比亞童話集》,更為他展示了一個新世界。他從中形成一種很深的印象:世界存在于它的歷史之中,然而也存在于它的多種多樣和豐富多彩的擴展之中,這同相當單調和墨守成規的家庭生活處于戲劇性的對立之中。他也讀過馬克·吐溫的長篇小說《湯姆·索亞歷險記》和《赫克貝利·芬恩歷險記》。這些書使童年時代的盧卡奇知道應該有生活的理想,即應該像湯姆·索亞那樣生活。盧卡奇在談到他童年時代所走過的道路時指出:從童年時的拒絕禮規到對社會的逐漸具體的批判,是發展緩慢的,很少有意識的。盧卡奇思想的逐漸轉變,就是由這種廣泛的閱讀造成的。小盧卡奇雖然一直是班上的優等生,但他并不認為其他同齡的學生就比他及其哥哥差。他雖然出身于富裕家庭,但“對窮人抱有希望”,并沒有比同齡孩子的優越感,實際上他多與中等生和劣等生團結一致。喜歡自由地閱讀自己感興趣的書,是小盧卡奇的一個優長之處。

盧卡奇的轉折點是在15歲左右才出現的。他在父親的藏書中偶然看到諾爾道的《退化》。[4]他讀了這本書,了解到在易卜生、托爾斯泰、波德萊爾、史文明等人的著作中,真正的頹廢是什么。幸運的是,諾爾道逐字逐句地引用了波特萊爾、史文明等人的詩歌。盧卡奇“被完全吸引住了,當然變成了遭到他家里人鄙視的易卜生和托爾斯泰的堅定擁護者”。這樣,在15歲時盧卡奇“就達到了當時極端西方的現代立場”。作為一個青年人,他“夢想自己能寫出易卜生和豪普特曼那樣的劇本”。

在新教文科中學時,盧卡奇對歷史和文學很感興趣。由于他學習過德文、英文、法文,所以他開始閱讀很有價值的世界文學名著,如莎士比亞的《尤里烏斯·愷撒》、約凱的小說《心靈教養者》、雅諾斯·阿拉尼的詩以及歌德、高特弗里德·凱勒、格爾哈特·豪普特曼[5]、易卜生的作品,第一次想到自己可以成為一個作家。閱讀和熟悉這些文學作品對盧卡奇早期思想的形成起了重大作用,從而產生了他對社會的具體批判態度,這就是他自己所說的在15歲時發生的一個轉折。博覽群書,勤于思索,思想上異常敏銳,形成獨特的批判精神,是盧卡奇青少年時代的突出特點。

易卜生的思想引起了盧卡奇的興趣,以至于1902年夏天他到斯堪的納維亞做了一次旅行,專門拜訪了易卜生。在這一年里盧卡奇還到過劇作家F.赫伯爾[6]家里,并寫過一篇作文《赫伯爾對戲劇文學的影響》。此后赫伯爾成了盧卡奇這一時期關于現代戲劇的創作的主角。

20世紀初,尼采關于“重估一切價值”的思想在匈牙利舊價值觀危機的氣氛中產生了很大影響,而盧卡奇、卡夫卡等知識分子認為,問題不僅在于破壞舊的價值,更在于尋求新的價值。這種尋求導致盧卡奇在赫伯爾那里發現了現代文學的起源,而首先是赫伯爾和易卜生之間的聯系成了他注意的中心。[7]

與此同時,從1902年起,盧卡奇開始在《匈牙利沙龍》《未來》雜志上發表文章,主要是一些劇評,如1903年寫的《新豪普特曼》、1906年寫的《關于易卜生的思想》以及《戲劇的形式》。這可以看出盧卡奇已顯露從事文學評論方面的卓越天賦。他曾經把德國劇評家和作家阿·凱爾(1867~1948年)作為自己的榜樣,并試圖成為一個戲劇評論家。然而,當他意識到他這些文章的幼稚可笑,他自己沒有當作家的真正天賦時,1903年他就把所有這些手稿都付之一炬。不過,在此后的一段時間里,戲劇及其評論在盧卡奇的文學評論和美學理論工作中仍居于重要地位。

1902年高中畢業后,盧卡奇進入布達佩斯彼特-帕茨馬尼大學法律系,但他很快就對法律失去興趣。盡管如此,他還是于1906年10月在科羅茨瓦獲得了法學博士學位。他的導師是當時最著名的進步法學家之一——索穆羅·鮑多格(Somló Bódog)。在大學期間,文學和藝術史以及哲學成了盧卡奇興趣的中心。由于當時歐洲戲劇富有社會批判意義,其中尤以柏林和巴黎自由劇場最受民眾歡迎,盧卡奇就利用法律系的無拘無束,于1904年同馬塞爾·伯奈德克、拉尤斯·巴林特、山多爾·海威西一道創立了“塔利亞劇社”,上演了高爾基、易卜生、契訶夫、豪普特曼等進步作家的劇本,演出達100余場。這個劇社在匈牙利近代戲劇生活中起了重要的作用。盧卡奇以導演和劇評家的身份參加了演出工作。關于參加塔利亞劇團的工作,盧卡奇曾經總結說:“塔利亞劇團是我超出了我的半孩子式的開端。這不是我們的功勞,是導演赫維西和演員們的首創精神。真正的影響在于澄清戲劇問題,這是走向一種從未實現的轉變的起點。這種轉變只露出了輪廓。”[8]盧卡奇在中學時代就讀了匈牙利和歐洲許多進步作家和劇作家的名著,其深刻揭露當時社會矛盾、弊端和問題的敏銳思想,對盧卡奇無疑產生了巨大而持久的影響,尤其是在文學評論和美學方面,并成為他研究的重要領域之一。所以,盧卡奇說:“我的真正文學活動一部分是從我論戲劇的著作,一部分是從我為《西方》雜志撰稿開始的。”

值得一提的是,盧卡奇在大學里,結識了塔利亞劇團團長巴諾奇·拉茲洛,并受到其強烈影響。當時盧卡奇正在尋找一條他自己的道路,他在巴諾奇家里認識到,必須以科學的和認真的,而且是非機械的方式學習理論和歷史。正如盧卡奇自己所說,此時他開始了一個全面的學習時期,其中包括透徹領會理論著作。結果是,他的印象派評論被一種以德國哲學為基礎并且傾向于美學的評論所取代。正是在這個時候,盧卡奇“最初研究了康德,然后在當代德國哲學中研究了狄爾泰和席美爾的著作”。[9]

在社會政治思想方面,當時對盧卡奇影響最大的要算20世紀初匈牙利最偉大的革命民主主義抒情詩人奧第·安德烈了。由于盧卡奇憎恨匈牙利封建主義的殘余和在此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一切形式的資本主義,1906年出版的奧第的《新詩集》對盧卡奇“產生了絕對壓倒的影響”,激起了他的革命熱情。盧卡奇把這本《新詩集》看做匈牙利文學中第一部能夠使他找到返回匈牙利道路的作品,是他的政治思想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認為,奧第對他的整個文學發展以及文學以外的生活都產生了重要的持久影響,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之一”。他一生都“非常愛慕奧第的作品”,終生都是“奧第的崇拜者”。所以,盧卡奇在匈牙利是“第一個在三四年之后寫文章談奧第與革命的個人聯系的人”。奧第對盧卡奇的影響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之一”。不過盧卡奇也說:“在當時,我必須承認,古典匈牙利文學我根本沒有接觸。我只是受世界文學,首先是德國哲學的影響。德國哲學的影響貫穿了我的整個一生。”[10]

1906年和1908年盧卡奇還分別參加了《20世紀》和《西方》這兩個雜志的工作,并為其撰稿。《西方》是一份對復興匈牙利文學起過作用的知識分子雜志。盧卡奇因傾向于唯美主義和自由主義觀點而對圍繞這份雜志形成的小集團持保留態度。盧卡奇曾回憶說,他雖然在《西方》雜志社中“采取一種特殊的反對派立場,但在實質上畢竟還是屬于資產階級的反對派”。[11]而他批判的對象就是匈牙利的封建殘余和資本主義的同盟。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61,第563頁。

[2]參見杜章智編《盧卡奇自傳》,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0,第14~17頁。

[3]參見〔匈〕平庫斯編《盧卡奇談話錄》,龍育群、陳剛譯,湖南文藝出版社,1991,第22頁。

[4]《退化》是諾爾道最著名的作品,發表于1892年。該書認為當代的文明、新發明和大城市的成長造成人類的退化,尤其是上流階層的退化,特別是表現為文學藝術和音樂水準的降低,以致趨向墮落。

[5]高特弗里德·凱勒(Gottfried Keller,1819~1890年),瑞士德語區最有民主精神的作家,以自傳體小說《綠衣亨利》聞名于世。格爾哈特·豪普特曼(Gerhart Hauptmann,1862~1946年),德國著名劇作家,1912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6]赫伯爾(Friedrich Hebbel,1813~1863年),19世紀德國最著名的悲劇作家之一。根據《圣經》故事寫成的《猶滴》1840年在德國漢堡和柏林上演,并使其一舉成名。他的現實主義悲劇《瑪麗亞·瑪格達萊娜》(1844年)是一部構思精致的劇本,在技巧上成為“日常生活悲劇”的典范,是中產階級下層社會的真實寫照。《吉格斯和他的戒指》(1845年)是他最成熟、最精巧的作品,顯示出他對復雜心理問題的偏愛。

[7]參見István Hermann,Georg Lukács:sein Leben und Wirken,Verlag Hermann B?hlaus Nachf.,Wien.K?ln.Graz,1986,S.16。

[8]參見杜章智編《盧卡奇自傳》,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第19頁。

[9]杜章智編《盧卡奇自傳》,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第60頁。

[10]杜章智編《盧卡奇自傳》,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第68~69、87頁。

[11]杜章智編《盧卡奇自傳》,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第2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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