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我與孫保國君相識二十余年，他與我志趣相投，共同熱愛中醫學，也對哲學充滿好奇，在哲學的層面上共同思考和探索了中醫學的眾多根本性問題，多年的學術和思想交流使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師生友誼。最近他在合作導師陳澤雄教授的指導下完成了《中醫學何以可能》這一重要的學術著作，該作是他對當今時代背景下“中醫學本體”長期追問和思考的總結，試圖回答中醫學理論和實踐的時代價值和醫學地位問題，讀來讓人耳目一新，欣然為之序。

中醫學源遠流長，是貫穿中華民族漁獵至農業社會數千年漫長過程中發生和形成的醫學形式。中醫學的發展與中華文化的發展息息相連，與中華民族的命運也緊密結合在一起，中醫學波瀾壯闊的發展歷程也是中華文明發展的縮影。中國進入近現代社會后至今，中醫學一直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境遇，最根本的是中醫學的學術合法性受到質疑，就如同我們生存繁衍數千年的土地突然被告知不屬于我們一樣。在科學昌明、個體充分發展的當下，我們自身也很難找到具備時代前瞻性的系統理由說服自己：中醫學開辟了某種引領未來的醫學境界。其實我們深刻地知道中醫學的問題一定在于中醫學自身，中醫學的命運也一定掌握在一代代中醫學踐行者的手中，我們必須謙遜地梳理中醫學的“本體”，找到中醫學的邊界和在時代背景下的位置。我想這就是《中醫學何以可能》這部著作形成的根由。

一門學科的形成必然有其自身的世界觀信念、價值體系和理論起點，作為一種醫學形式，中醫學也必然對醫學做出一種承諾并實現之。醫學是對“人”的健康承諾和關懷，這是醫學的目的，中醫學對此做出了怎樣的承諾并開辟了怎樣的人類生存境界，是決定中醫學能否成為其自身并獲得發展的根本前提。《中醫學何以可能》對“中醫學的世界圖景”和“中醫學的價值觀和生命觀”中的許多核心問題如物質、意識、生命觀、主客交融的意象思維、生命要素連接等進行了深刻而新穎的分析，探索了中醫學“何以可能”的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基礎。

醫學對人的基本承諾是對人的生命的理解和評價。歷史上對生命的理解有一個顯著的分水嶺，那就是薛定諤的《生命是什么》。在此之前對生命的理解主要是整體的有機模型，而之后主要將生命理解為以物理和化學為基礎的機械模型。前者主要是目的論的、生成論的、向下因果的，在實踐上醫患交融，醫學實踐維持其整體性；而后者則是構成論的、向上因果的，在實踐上受到技術異化的深刻影響。中醫學的生命模型顯然屬于前者，并且中醫學根據“陰陽五行”“感應”“意象思維”“藏象模型”等目的論方法進路構建了解釋復雜生命現象的多種模型。作者結合現代生命科學的理論和方法，如實證主義、解釋主義、貝葉斯主義等，梳理界定了中醫學的生理病理學、健康與疾病、診斷學、中藥學、中醫治療學的內涵和外延；提出了許多新穎的視角，如“生命情感”為中心的生命本體論，五神為中心的藏象生命模型，生成論為基礎的醫學實踐進路，辨證為綱辨病為目的診斷系統等；在一些內科疾病的內涵方面的探索也頗具特色，高血壓病——肝勞病、冠心病——肺痹、惡性腫瘤——關格等。最終搭建起一個以生成論為認識論進路、生命情感為醫學本體的中醫學框架系統，最大限度克服了中醫理論論證的循環論證弊端。作者對這些問題眾多細節絲絲入扣的分析顯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而這些分析所展現的中醫學認識進路非常清晰，勾畫了一個開放、活潑、充滿活力的新的醫學前景，并展現了一種超越當下中西醫學的、貫通物理與人性的醫學境界。

掩卷長思，本書作者一如既往對中醫學的熱誠、不計名利的孜孜探索歷歷在目，保國君長期以來對中醫學發展的憂慮和認真思考的精神令我感到十分欣慰。希望本書所提供的思路和視野能夠給讀者以啟迪，共同探索出中醫學發展的道路和方向！

山西中醫藥大學

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