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有著卷卷的短發，哭起來真的很好看。——許念的日記本

國慶剛過，燥熱的晚風輕輕吹動著成排的香樟。

第一節晚自習的鈴已經打了十分鐘，教室里已經安靜下來，只聽到翻頁和落筆的細碎聲音。

一墻之隔的辦公室里，班主任趙曉玉捏著幾張薄薄的紙，看了眼跟前垂著頭的女孩，重重嘆了口氣。

“把我剛剛跟你說的話放心上，聽說你想上文大，這幾次考試我沒看出你與之匹配的實力，回去好好想想吧。”

“咔噠！”許念關上門，卻沒有回教室。

“噔噔噔”有人上樓了，但很快腳步變得輕快而幽若，像優雅的貓試圖躲過追查的視線。

來人在快到二樓時，謹慎許多，側身探頭掃了眼辦公室緊閉的門，才終于舒展開眉眼。

少女撩了下跑動后汗濕的額發，琢磨著一會兒去找班長消個名。

開學一個多月，她連續踩點加遲到十多次，又剛考完月考，再遲到一次，趙小姐非得削了她不可。

搖了搖頭，把這些可怕的想法逐出腦海，剛準備溜進教室，就看到走廊上立著一個女孩，長發飄飄。

居然有人比她還狂，打鈴這么久了還在這看風景。不過這柔和潔凈的側臉，怎么有點眼熟？

“許念！？”她噙著笑，與有榮焉，這么瀟灑的人不愧是我朋友。卻看到了一張被淚水糊得一塌糊涂的小臉。

許念感覺心臟澀澀的，像沾了水的棉花。

這個年紀的人，總會輕易被一次考試，一場談話給擊潰。

她想起那遙不可及的目標，想起沉重殷切的引導最后只化作一聲嘆息，此刻暴露在人前的脆弱帶來的羞恥，一切壘起來將她蓋住，擠壓出更多的水液。

“徐之，”她竭力控制，卻還是溢出憋悶的述說，“我考得很差……”

徐之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著拍了拍她的背。

許念卻知道，早在她說出口之前，徐之便通過她無意掃向辦公室的眼神猜出了一二。

不知過了多久，她剛想強撐起力氣，穩定心神，就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也哭了起來。

卷卷的短發遮蓋住飛揚的眉眼，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此刻卻溢出了晶瑩滾燙的淚水，長長的睫毛掛上細碎的水珠，不停抖動著，花瓣似的嘴唇卻倔強抿成了一條線。

奇異地，許念看到這樣的徐之，竟止住了哭意。

許念見過很多人哭，讀幼兒園的小侄子的，班長陳言的，媽媽的。

她似乎天生感知力極強，總能共情到她們的委屈，煩悶，求之不得。總是安慰著安慰著，反倒讓自己也陷入情緒的漩渦。

可此刻見了徐之哭，她反倒生出一陣心癢。

向來隨心豁達，揚著燦爛笑容的徐之哭得可憐兮兮，像某種受了傷的小動物，垂頭耷腦又倔強警惕著獵人發現，叫她只想欺負得更狠些。

徐之別扭地轉頭，兇巴巴又語無倫次，

“我平時不這樣，有什么好哭的…再遲到幾次就要去掃廁所了…這天可真天啊…我想起來我爸快生了…呸，什么呀，我是說！我作業還沒寫完，快進教室吧。”

許念自然忍不住笑了，既為徐之遮遮掩掩的傲嬌模樣，又實在覺得這情節太搞笑了，徐之看到她哭也跟著哭，她卻見了徐之的淚眼樂開了花。

她的笑聲很輕，卻燙得徐之腳下步伐加快。

回到座位，同桌陳言停下裝模裝樣寫題的筆，抱住她的肩膀，“這木塊木板撞來撞去也不嫌煩，我都快吐了。”

“念兒啊～你這一走，我的心也跟著走了，怎么樣，趙姐沒有說什么重話吧。”

“哎呦呦，你的眼睛怎么紅了，還好嗎？我剛剛看徐之和你一塊進來的，她看起來也不太對勁。”

“不至于吧，就趙姐的攻擊力，徐之不是輕輕松松格擋嗎？咋回事啊。我認識她三年了，還第一次見她哭。”

許念喝了口水，開始回復這些噼里啪啦。

“趙姐就幫我分析了一下成績，你知道的，她一向是打太極拳，就是有點難受。”

“徐之嘛，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不知道想起什么，亦或者陳言的哪句話戳中點，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心里那團情緒的棉花已經干透，清爽地舒展著，飄逸的細絲兀自舞動，似乎想抓住某些一剎那流出的心緒。

許念有些好奇，徐之剛剛為什么哭，是被她的情緒傳染了嗎，還是被勾纏起了同樣失利的經歷，亦或者，在替她難過？

“紀律本今天是歸你管嗎？”

陳言在桌兜里掏了半天，才從東倒西歪的試卷堆后面找到紀律本，一邊將那黃綠色的厚冊子扔給許念，一邊嘀咕，

“被罵了還能笑得這么開心，你這心態也太好了吧。等等？又哭又笑，我就說讓那木塊別撞了吧，給孩子都撞瘋了！太詭異了！”

許念翻看著紀律本，這還是她第一次看紀律本，畢竟她大部分時候都是標準的乖孩子。其他頁數都是按天記錄，只有“罄竹難書”的徐之擁有單獨預留的厚厚紙頁。

9月2日上午，和同桌李欣怡語文課上課聊天。（劃掉，進行有關包菜及卷心菜口感比較標準的真理問題的大討論）

……

9月11日中午，遲到五分鐘。（劃掉，3分30秒）

……

9月16日下午，地理課上睡覺，睡醒后偷吃零食。（潦草字體標注，地理課誒，孰能醒乎？）

……

9月25日，晚自習期間，糾集眾人斗地主。（標注，明明是他們自愿來的，憑什么只記我？！）

……

幾乎天天都有“犯罪記錄”，整潔的班委記錄與一筆十八彎的標注字體對比鮮明。

每看一條，許念都能想象徐之是怎么輾轉于各個班委之間，委屈求全地央求修改，拿到手后又瞬間得意的神情。

許念還記得初中第一次見那個女孩的場景。白襯衫掖進工裝褲，雙手插兜，微卷的頭發隨意向兩邊撩開，冷著一張臉，銳利的五官沒有什么表情，逆著光對她說，“同學，讓一下。”

氣場太強，讓她差點以為是什么校霸之類的人物。

直到后來，有幸和她成為朋友，才知道她的跳脫，她的不拘。她不在乎外人的看法，無論看不慣她的人在背后叫她“假小子”。她坦蕩自然，分寸合宜，和很多人都能鬧起來，笑彎眼睛，前仰后合。

可直到今天，許念才知道，原來那個她曾經無數次羨慕的大膽勇敢的女孩也有這么可愛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