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不對吧?”
接到錦衣衛(wèi)六百里加急送到揚州的圣旨,揚州知府高煊的臉立刻白了。
他們聯(lián)絡(luò)朝廷大員,掀動地方鹽務(wù),為的是讓海瑞離開揚州。
閣老敦促的函令還沒到揚州,怎的圣旨先詔他們進(jìn)京了呢?
這是陛下找到了真正的鹽利,喚他們進(jìn)京殺頭了?
“慌什么!”
鹽運司使明經(jīng)就見不得高煊那遇事就慌張的模樣,冷靜道:“減少鹽引,私鹽泛濫,讓鹽梟、私梟攪局,看來是奏效了,明里、暗里的人,八成是沒查出什么,不然,就不是詔令進(jìn)京述職,而是檻送入京了。”
許是明經(jīng)鎮(zhèn)靜的話感染了高煊,失力般在椅子上一坐,把頭湊近了明經(jīng),“那我們此次京城之行,能活著回來嗎?”
“難說!”
明經(jīng)簡單的兩個字,又把高煊的心給提了起來,“鹽務(wù),不巡不亂,一巡就亂,是人都知道這里面藏著貓膩,先帝駕崩以后,朝局變動如此之大,之快,足以證明當(dāng)今陛下有明君之相,手腕堅決,手段狠辣,連閣老、尚書都難以招架,即便隔著千里,也能窺見我們一二,別說活著回來,死后不牽連家眷,是我們的福分。”
京城,無數(shù)臣民的夢寐之地,卻是他們九死一生的煉獄場。
高煊近乎蹦著站了起來,但還沒等說話,就聽明經(jīng)又道:“坐下!”
“鹽運之事,不只是我們倆的事,更是當(dāng)朝所有東南官員的福祉,他們能在朝中當(dāng)清官,贏清名,背后是我們在供著,如果比作上房的人,我們就是那把梯子,先不說上房的人怎么下來,他們中的一些人可還站在梯子上呢!”
“我們急,他們更急!”
在朝的東南官員,一部分憑借著能力,財力上了房,撤去梯子,等同撤去了他們的后路,代表的官員,如呂調(diào)陽、曾省吾、于鯨等。
而世人多平庸,哪怕官員也是如此,通過科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所謂十年寒窗,所謂圣賢書,是拿來看的,拿開考試的,拿來辦事是百無一用。
什么“半部論語治天下”,全狗日的騙人的話。
大部分東南官員也是庸人,靠著“鹽運金山”、“漕運銀河”,在不斷往上爬,但能力不足,距離房頂還差的遠(yuǎn),一個個的,都站在了梯子上。
如今,“銀河”沒了,“金山”再沒了,等于把梯子再撤了,上房的人,站在梯子上的人,不知道要摔死多少。
“運司,你說怎么辦吧。”高煊咬了咬牙說道。
明經(jīng)望了一眼高煊,此人便是東南庸人之一,貴為四品,仍是庸人,這就是官場。
不必有多大的能力,只要會站隊,就能平步青云。
但三品、四品之間,是條鴻溝,想晉升三品上,比著白身到四品加在一起還要難。
四品,是財力能達(dá)到的極致。
以此興,也當(dāng)以此亡。
所幸,人蠢但聽指揮。
明經(jīng)坐在那里想了好一陣,慢慢才又望向高煊,“圣旨已下,我們要進(jìn)京述職,但海瑞,也不能繼續(xù)待在揚州,說不定,閣老敦促海瑞打擊鹽梟、私梟的函令已經(jīng)在路上了,制造權(quán)力空隙,讓鹽梟、私梟泛濫的程度再增大幾分。”
當(dāng)鹽運司使、揚州知府、巡鹽御史,全部離開或暫離揚州地界,那么此地的權(quán)力,就會形成巨大的空缺。
但這里,又有著世間最大的“肥肉”,混亂,必然會發(fā)生。
商人,就是群蒼蠅,最喜歡腐肉,當(dāng)利益夠大的,什么鋌而走險,什么人間法律,哪怕被絞首也在所不惜。
私鹽,會進(jìn)一步泛濫。
當(dāng)泛濫到某種程度時,連朝廷都很難控制,一旦朝廷失去鹽運的掌控,失去對鹽價的調(diào)控,恐怖的事情就會發(fā)生。
讓忘義逐利的商人掌控鹽價,不知有多少人會無鹽可食,不知道有多少人痙攣抽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揭竿而起。
明經(jīng),要制造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混亂!
皇帝或許可以不在乎短期鹽利的損失,但能不在乎屁股底下的龍椅動搖嗎?
比時間。
是皇帝先找到解決他們,整頓鹽務(wù)的辦法,還是地方混亂無法控制,要東南勢力出面解決,就看誰快了。
高煊心動了,“運司,說下去。”
“制造個混亂,把大牢里抓到的鹽梟、私梟都給放了,加大私鹽販子的囂張氣焰。”明經(jīng)漠然道。
按律法,凡是鹽梟、私梟被抓到,可以就地正法,但兩淮鹽梟猖獗的程度,非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鹽運司、揚州府等衙門就算抓了人,輕易也殺不得,這些鹽梟、私梟在官場上結(jié)交了大量朋友,前腳抓人,后腳就有無數(shù)官員的信箋送到。
東南勢力雖大,但也不能誰的面子都不給,何況一些東南官員就站在鹽梟、私梟的身后。
沒錯,不少東南官員兩頭吃,一邊吃著官鹽,一邊吃著私鹽,要不說,東南人最會吃呢。
這要是給鹽梟、私梟給放了,本就囂張的氣焰,恐怕能燒到天上去。
加速鹽務(wù)的混亂。
“這件事我去辦!”高煊不假思索道。
明經(jīng)囑咐道:“放人的事要做干凈,千萬不要落下什么把柄。”
“運司放心。”
“都是他們逼的,干吧。”
明經(jīng)望著門外,這鬼老天,打了一天的雷了,連幾滴雨都沒下。
鹽運的事兩百年了,有成千上萬的官員從中取利,偏偏地,這雷就要在他們當(dāng)任的時候要炸,這找誰說理去?
恨誰呢?
恨皇帝?恨海瑞?恨閣老?
說不清恨誰,只是,天底下那么多貪官,為什么所有的人都盯住鹽運不放呢?
總之,他是在自救,自救必定冒犯根源,這怪不得他!
是日,傍晚。
鹽運司使明經(jīng)、揚州知府高煊奉詔進(jìn)京,當(dāng)著滿府前來送行的官吏、鹽商,侃侃而談,教訓(xùn)所有人當(dāng)聽從圣意,遵紀(jì)守法,然后,坐上了前去京城的船只。
沿途一千八百里,水陸并進(jìn),一日行進(jìn)一百二十里,十五日即達(dá),期間諸事不理。
入夜。
揚州府大牢前,槍炮齊發(fā),揚州府差役死傷慘重,大量鹽梟、私梟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