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經(jīng)過了黃昏時分,傍晚的金色被房屋的紅脂盡數(shù)吸收,這讓他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漸垂的天光下嗵嗵地跳動。
西山村內(nèi)越發(fā)的平靜,畢竟連晚飯時間都已經(jīng)過了,于務(wù)農(nóng)的人家而言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可以上床的時間,白邙山的大多數(shù)人家都用不起油燈。
可唯有這羊肉館兒內(nèi),越發(fā)的燈火通明,越來越多犯了癮的村民擠入一層,連綿且瘋狂的咀嚼聲即便在雅間都隱約可聞。
天花板上吊著一捧火油燈,兩三根穗子沾了油從中探出,照出了下方越發(fā)攢動的人頭,
他們的身上爬滿了腐爛的紋路,鮮活的肉體漸漸向腐肉轉(zhuǎn)變,原本六七尺的身體,漸漸膨脹成一個個肥碩且塌陷的怪球……
“吼……”
且不論李硯,雅間的其他客人理所當(dāng)然得受到了刺激,在各自的座椅上不安地拱動,下層傳來的血腥對他們來說依然是莫大的誘惑。
李硯沉默,身子雖然同樣搖晃,可那種惡心的感覺根本壓不下去,哪怕他從中午到現(xiàn)在粒米未進,腹中饑餓得已經(jīng)有些生痛。
半個時辰之前,他便已經(jīng)聽清了儒家布置的全部計劃……或者說韓九兩人能夠接觸到的真相,
他們畢竟只是過了第一城的弟子,在十二樓之一,儒家的門閥之下不過兩個小人物,能觸摸到的信息依舊有限。
按理說李硯已經(jīng)沒有理由繼續(xù)待在這里了,可他不敢輕舉妄動,韓九早在最開始就已經(jīng)說了,他們門中還有一位仙長即將抵達,
無論這廝是食氣門還是儒家的長輩,能被韓九兩人稱作仙人的……起碼也是過了第二城的修士。
天上有一個隨時可能砸下來的炸彈,而西山村在兩位儒生的封鎖下,他也難以帶著團團離開,
不如等這西山村米災(zāi)徹底爆發(fā),待混入其中之后再伺機離開,安全性比現(xiàn)在摸走要高上許多。
李硯的眼神漸漸沉寂,蟄伏,如一匹月海下的狼,也在這時,雅間盡頭的房門轟得洞開,從中走出了一個托著巨大盤子的紙人……
“第四序,你的餐食好了,請安靜享用。”
被叫到序號的人激動地渾身顫抖起來,他的身材很高很大,即便被白布蒙住也外顯出老練的肌肉線條,很明顯常年做著重體力的活計。
面對紙人他根本不敢出聲,連連鞠躬后接過盤子,將那頂上白布小心翼翼地揭開,將那盤子藏在了遮擋之下。
害怕被人看見似的。
那么大的盤子,只可能是裝了一整只“羊”吧……
李硯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下午大量的信息流讓他一直處于懵懂狀態(tài),直到現(xiàn)在才有機會思考其他問題。
比如……這些“羊”的原料是從哪里來的?西山村的人都是米災(zāi)邪祟的溫床,不可能殺一半養(yǎng)一半,那樣根本算不上“災(zāi)禍”。
也許是食氣門的門徒呢,三教之中,唯有食氣門的教眾寧死不屈,被外來者從上之下全部打殺,這喂養(yǎng)米災(zāi)的食糧不就有了嗎?
“……”
“雅間并不提供粗魯?shù)牟穗?,只是想要血肉不如放棄這份天緣,能被端上這里餐桌的,都將給食客帶來靈肉上的雙重升天。”
“……”
李硯心中漸漸升起了不好的預(yù)感,在先前那捧著第四序餐盤紙人準備回到伙房時,他突兀地扣下了自己的一顆眼珠,按在那紙人的肩上!
他沒有能力具現(xiàn)視頻傳導(dǎo)設(shè)備,那種東西太過精細化,同時依賴成體系的網(wǎng)絡(luò),這邊的世界不具備那種條件,直頻盜聽聲音已是極限。
而定格世界中的眼睛被嵌入自己的身體中后,神經(jīng)連接視野共享,即便離開了身體,李硯依舊可以通過這枚眼球獲得短暫的隔空視物!
但支撐的時間只有短短一瞬,器官的復(fù)雜構(gòu)造,決定了他一旦離開血液就會快速干涸消失!
李硯強忍著眼球干涸,以及摩擦了粗糙符紙帶來的痛苦,在那紙人踏入圓門的一瞬,匆匆瞥了一眼那門后的世界……!
看到了一個他預(yù)料之中的人。
“……阮大娘?”
按理說,這是準備第五道菜的案上,可放著的卻是數(shù)個時辰前剛剛與他談話吹牛的醬鋪阮大娘,
此刻她的喉嚨已經(jīng)被刀口切開,腔下翻出,血液順著那蒼老褶皺的皮膚漸漸流干,面部因為極端的驚恐和呻吟而顯得撕裂。
“刺啦……”
韓九熟門熟路地,將阮大娘的臉皮整個兒剝開,層層的幻障掩在蒼老的皮囊上,漸漸將她變成一只……
羊。
他想錯了,食氣門的門徒雖然數(shù)量眾多,但只是下面那些粗糲的,勉強用于刺激食客貪婪的米糠,
村中未曾受到米災(zāi)感染之人雖少,但對于尸傀而言,干干凈凈的,且與他們血緣相通的食材,才是真正的大補!
因為對于被種下米災(zāi)的鬼祟來說,“人”這一部分反而是身體里的雜質(zhì),而以瘋狂的食欲,逼迫著宿主吃下他常年相伴相識的親人……
才能徹底地殺死他們的精神!
第五序上坐立不安的,身形佝僂矮小之人,只可能是醬鋪的老板阮家爺爺,他即將被韓九這些書生安排著吃下自己結(jié)發(fā)妻子的肉!
而方才得到招到的第四序,有著如此體型,且家人中尚有未曾感染米災(zāi)瘟疫者……
“……”
“余山——!”
“你他媽給我住嘴啊——!”
這一刻,李硯再也裝不下去了!他猛地撕開頭巾,缺了一顆眼球的臉龐帶著近乎瘋狂的殺氣!一拳將那第四序之人的白布打得深凹下去!
“嘭——!”
那鐵塔漢子翻滾地跌下了桌子,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布匹,他遮羞的白布被狠狠撕開,裸露出下面那張混合貪婪和痛恨的茫然面孔!
他就是余山,西山村酒窖的老板,張文客的便宜岳父,愛女心切的好家長……以及余倩的父親。
“咔嚓……”
他的口中還在咀嚼著什么。
李硯再也看不下去了,托起那染血的白布,將桌上那凄美悲慘的,滿面狼藉的的物什輕輕蓋起,眼神終于是徹底被憤怒浸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