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兩個時辰之后就是天亮了,獸墻的鎮守和接引即將抵達,望少主稍稍謙遜謹慎些……起碼不要掄著劍匣就要上去‘討教’。”
“補給,路線,人員配置已經齊全,再者能夠提供的只有一些粗淺的情報了,匯集著這一年來我們布置下的所有情報屋。”
“徐揚兩地共有七大門閥世家,蒼城以上的長老人物礙于顏面,大概率不至于親身下場……即便出手也不會真的動用成名絕技。”
“但弟子輩以及下轄少宗和堂口百無禁忌,總有些驕子和蠢才非常跳腳,一會兒我整理部分值得關注的名單,少主路上記得好生研讀。”
“……少主,可還有其他什么需要補充的?”
“……”
“沒有了沒有了……真沒有了。”
徐庸被后者強大的氣場壓得說不出話來,本來幾乎滿溢出來的感激之心怎么也變化不作言語,只是木木地將幾枚胃袋接到手里。
他當然知道,思柔并不擅長修行……或者說不擅長武道,長年累月的痛苦莫說這般年紀的女孩,就是男子也大多無法忍受。
可現在,她卻從那么小一個女孩踏入武樓門徑,打通人體十四大筋,又在百人列中名列前茅,甚至在修行之外卻又有著如此智慧和膽識……
她為什么要陪自己走到這一步?
“我想也是……那么,少主。”
陳思柔突然笑了起來,方才的嚴肅的表情化作了滿面春風,朝向徐庸深深一禮,溫柔說道,
“一路順風。”
“……”
不……不能再思考下去了,我會走不了的……
“我……先回房了。”
徐庸沉下心思,揮手地遣散了眾人并囑咐休息,自己卻默默地回到了房間里,將一紙青符重新貼在了營帳內。
營帳內沒有任何家具陳設……早先還是有那么一兩件的,可在少司命派遣的幾人過來以后,這房間內的一切都已經被清空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正中擺放的一口棺槨,漆黑,老舊,古濁,上面還蓋著一層厚重油膩的火氈布,實實在在沒有半分起眼的地方。
可這就是徐庸的“考題”,雍州與隴州的交易之物,他和其他眾人接下來一月必須走鏢護送的物品……這東西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而且,他看到了棺槨里面藏著的東西。
這是讓徐庸此刻近乎崩潰的全部原因,外界那些摯友至親的笑容越暖,他的心臟便顫抖得越是厲害,幾乎要裂出黑色的毒汁……
他慢慢地癱坐在地,周圍的環境因那棺槨漸漸變冷,可徐庸卻燥熱地抓著頭皮,順著頂上那裂口不斷撕去,冰冷的血順著面頰和指縫流淌。
可卻仍不解熱!紅氈越紅,黑棺愈深,他雙手撓著頭皮,內心的苦楚和不解錯亂了他所有的神經!頂上的裂縫越發痛癢難耐!
以至于……他終是緩緩地,在極致的痛楚中剝下了那張皮,再又慢慢穿上,敷上藥膏,等到愈合后再一次地重復這整個過程!
直至,終于熬到天明。
……
……
這一覺,李硯睡的很好,雍州府已經近冬慢慢寒冷了起來,他抱著全身溫燙的小團團,一夜竟罕見地經歷了一次熟睡。
而到了第二日,團團已經能下地行走了,體內的尸毒再次得到安撫后,需要補充的只有一次失控造成的虛弱,這對阿明來講比感冒還好治。
但她的身體,依舊有一部分永久性地變成了旱魃,這使得團團的體溫比正常人高出不少,且部分時間略微有些恍惚,如同喝醉了酒水一般。
“……嗝。”
這個就只是吃撐了而已,說來除了八角酒樓,以及外城軍營以外,這雍州最大的府邸他們幾人壓根沒有逛過,
于是今天清早,部分商家剛剛出攤擺灶,一行五人便上了街道閑逛著,口袋里的錢難得大方的拿將出來,
早餐糕點,以及專門為早上不怕油膩的顧客準備小食,他們幾乎是各個都買了一遍,吃到最后即便是修行者也覺得難以消化的地步。
此刻,雍州府最大的神仙橋上,李家班的五人懶懶地依在紅木欄邊,手中捏著一木制圓筒的小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
杯中是甜奶和炒糖混合飲料,還摻了些不算很烈的酒精,口感上比起奶茶都還淡了幾分,用作消食卻是頂好的選擇。
這么說來……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李硯還打算和所有的前輩一樣,用信息差和科技狠活大干一場,最起碼也能做一方有頭有臉的商戶……
可事實,鬼祟的侵蝕壓縮了民間對娛樂的渴望,都已經朝不保夕了還談什么美食和精神鴉片?李硯做出的所有東西都只在小范圍流傳。
就比如小團團……和師姐,都非常喜歡他做的冷食和甜食。
“……”
“你們說……死人,可以復活嗎?”
李硯突然輕聲道,夜色漸清,昨夜持續到現在的燈籠已經顯得有些黯淡,微醺的紅光映在他的臉上,那般溫柔……那般悲傷。
“如果可以呢?”
團團輕聲問道,雙手抱著那杯糖奶酒,吸得小臉紅撲撲的,她將腦袋輕輕往李硯的掌心去擠,直弄得滿頭烏發全部亂掉,
“師傅他們若是能活過來……師哥,我們還是會分別的啊,或早或晚,或生,或死……”
“我很自私的,哪怕對家人的愛也是出于自身而高過自己,你們能活的好些,活的長些,陪我更久些……怎么都是好的。”
李硯慢慢理著她頭發,自到了這雍州府胸口從未停過的躁意,在此刻終是慢慢平靜下來……
雙眼卻顯得更癡。
“一定要死的話……請死在我的手上,”
“哪怕將你們變成我的一部分,哪怕你們只是我的又一個人格……但起碼你們還‘像是’在活著。”
“也終有重新活過來的一天。”
早風微涼,洪桂子猛地低下頭去,洪福抓臉一笑,阿明若有所思,團團則是怔了一瞬……然后臉上露出了和曾經一樣天真燦爛的笑臉兒。
“師哥……”
“若是你累了的話……我也可以殺了你,只要你想,真的……”
她緊緊抓住化成血玉般的手臂,心中的痛楚幾乎將這么小的一個孩子淹沒,可那笑臉卻無比純然。
畢竟比起哭面兒來好看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