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是非聽著兩人對話,雖有些云里霧里,但最后的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
他臉色驟然一沉,望向歸海一刀道:“你也要背棄王爺?”
歸海一刀默然片刻,搖頭道:“他收留我、栽培我,并非出于善念,更非憐惜,不過是為培植親信罷了。”
他素來寡言,但心性智謀皆遠超常人,少年時修習絕情斬的經歷,更令他對人心的洞察比段天涯與上官海棠更為透徹。
“可無論如何,他對你總有栽培之恩吧?一刀你雖看似冷峻,實則絕非忘恩負義之人,按理不該如此抉擇才是。”
成是非眉頭緊鎖。
他雖在市井摸爬滾打多年,言行常顯輕浮,但對人心的揣摩,卻有種底層淬煉出的敏銳直覺。
這些年在護龍山莊,他與段天涯、歸海一刀交情不淺,算得上摯友。
但對趙無視,心底總縈繞著說不清的戒備與疏離——這不僅是地位懸殊所致,更是那份洞察力對人性本能的警覺。
“栽培之恩?說到底,不過各取所需。我為他效命近二十載,負傷不下百次,瀕死亦有七八回,還不夠償清么?”
歸海一刀唇角微揚,笑意透著冷冽。
“你信不信,若用我的命能助他登基,他定會毫不猶豫殺了我?但若以我之死,能換得海棠或……大哥至愛之人復活,他們斷不會答應。縱是你成是非,若云蘿長公主命懸一線,需以我性命相抵,你可會下手?”
成是非聞言登時一愣,隨即脫口道:“那……自然不成。每個人都是爹生娘養,憑什么為救旁人就必須去死……”
此言既出,他渾身一震,儼然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歸海一刀罕見地露出一絲真摯笑意:“你瞧,這才是你本心吧?我可不信,你是那種能為了救義母性命,便對無辜者痛下殺手之人!”
不得不說,這話可謂一針見血,將成是非徹底看透。
原作當中,成是非得知自己偷竊的是一個老婆婆給丈夫治病的銀錢后,當即懊悔不已,哪怕明知還回去會被憤怒的失主圍毆,甚至可能喪命,也要歸還。
這樣一個人,又豈會為救珍視之人而向無辜者揮刀?
“何況義母若知曉你為救她而傷及無辜性命,又會作何感想?”
歸海一刀步步緊逼。
成是非面色徹底頹然:“以她的性子,怕是會郁結于心,甚至為此賠上性命……”
“一刀,我們三兄妹自幼一同長大,還是頭回聽你說這么多話。想不到,你心思之敏銳,言辭之犀利,還要遠勝于我。”
上官海棠目睹全程,忍不住由衷贊嘆。
歸海一刀被他夸得略顯局促,忽覺方才表現確實異于平常,心下亦感詫異。
上官海棠卻看出他當局者迷,笑道:“是否與成兄一般,做出順應本心的抉擇后,卸下了平日的偽裝,故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此言如一道驚雷,劃過歸海一刀與成是非心間,兩人皆豁然開朗。
原來他們二人,久已不認同趙無視諸多行事作風。
甚至此番前來刺殺李宣,換取素心活命之機,骨子里亦是難以茍同。
只是多年積習與慣性使然,令他們迷失本心,方奉命前來。
上官海棠能看破此節,倒非她比二人更聰慧。
而是她曾有過相似經歷——當初決意離開趙無視后,心中亦得前所未有之安寧。
況且與李宣相處,不止男女之情,更有為共同抱負奮斗之信念。
【原來我那般爽快應允相助,不僅出于私情,更是早就不認同義父諸多作為……】
此刻歸海一刀亦明悟本心,頓覺渾身輕松。
“我唯有一事不解……方才你那一刀確然暗藏殺機,實屬反常。”
上官海棠鳳眸微瞇,笑容立時收斂。
“我家大王與你尚有故交之誼,又無仇怨,更非奸惡之徒。以你心性,怎會對他起殺心?”
歸海一刀笑容頓僵,一時語塞。
總不能直言是心中妒意作祟?
他嘴角微抽,良久方道:“素聞他年少卻武功通玄,已超五絕之境,方才不過心有不服,全力相試。豈料竟是你易容假扮。”
上官海棠心知他在搪塞,卻也察覺其殺意已消,便不再深究。
成是非這才回過神來,驚道:“聽這意思,你并非李宣?”
他繞著上官海棠轉了一圈,又嘀咕道:“與畫像分毫不差,怎會有錯?”
“此事容后再說,你們且到屏風后暫避,待我先安撫禁軍。”
殿外腳步聲漸近,上官海棠當即取過架上大氅披上,掩住左臂傷勢,朝殿外行去。
剛到殿門處,便見數十名天霜衛正欲入殿。
眾人見“李宣”安然無恙,俱都松了口氣。
“王上,刺客何在?”
天霜衛統領上前抱拳躬身。
上官海棠淡然一笑:“不錯,爾等反應尚算及時。退下吧,孤不過試試你們可有懈怠。”
“屬下等恪盡職守,不敢有半分松懈!”
統領如釋重負,其余人也未起疑心。
畢竟自家大王武功深淺,他們最是清楚。莫說尋常刺客,便是絕頂高手親臨,也難討得便宜。
“好,都退下吧。”上官海棠揮袖道。
眾人當即領命退出。
待命侍女嚴守殿門,無事不得打擾后,上官海棠方回殿中,喚歸海一刀與成是非現身。
三人各自落座。
上官海棠直截了當道:“此番刺殺,僅你二人前來?端王未曾親至?”
歸海一刀搖頭道:“他本已動身,途中卻收到密報。后命我二人先來中都試探,自己轉道去了大漠。”
聞聽此言,上官海棠面色驟變。
“莫非李宣此時正在大漠?”歸海一刀立時猜到了七八分。
上官海棠不答反問:“你們此行刺殺,似乎是為救人?”
成是非便將素心之事一一道來。
與此同時,大漠深處,捕魚兒海畔。
時值仲秋,雖距寒冬尚有月余,北地朔風已然刺骨。
李宣僅著一襲青衫,衣袂獵獵作響,卻渾然不覺寒意。
他剛誅滅蒙古最后一位部族首領,正欲南歸,冥冥中卻感應到一股危機正在逼近。
這般強烈的危險預感,自他參透“至誠之道”以來,尚屬首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