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是被1999年的雨聲吵醒的。

空調外機嗡嗡震動著窗欞，水珠順著藍白條紋病號服滑落鎖骨。他望著輸液架上晃動的葡萄糖瓶子，指尖神經質地摩挲著結痂的針孔——這具身體還沒有被香煙熏黃的指甲，腕表也不是那塊摔裂鏡面的百達翡麗。

“腦震蕩后遺癥。“護士在走廊對什么人說，“記憶可能出現錯亂。“

泛黃的《體壇周報》從床頭柜滑落，3月15日的頭版頭條正在他腳邊舒展：荷蘭甲級聯賽驚現流感疫情。林安的太陽穴突突跳動，03007期足彩的七個冷門比分在視網膜上閃回——這正是前世他錯過的百萬大獎。

“你的校服。“

清冷的女聲擦著耳際落下。林安轉頭時撞進一片霧蒙蒙的鏡片，蘇雨晴抱著洗凈的校服站在晨光里，袖口熨燙的折痕還沾著洗衣粉的檸檬香。這是他記憶里永遠定格在三十七歲的姑娘，此刻左耳垂的胭脂痣正在逆光中鮮紅欲滴。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暴雨沖刷著“市二院急診科“的燈牌。林安突然攥住報紙邊緣，特溫特隊的隊徽恰好印在賠率表7.2的位置。父親出事前最后的通話記錄在腦海閃回：“...深發展的配股協議有問題...“

“能借我五十塊嗎？“他的聲音比思維更快。

蘇雨晴的眼鏡鏈晃出細碎銀光，她從書包夾層摸出繡玉蘭的布錢包。1999年版的青灰色紙幣上，夾著張泛黃的彩票存根——上周的“36選7“中了二十元。

“三個月為限，利息按國債利率。“她把錢壓在葡萄糖瓶下，“要買止痛藥？“

輸液管突然回血，林安看著殷紅的血線倒流：“買命運轉折點。“

當夜暴雨如注。林安蜷縮在病房角落，諾基亞5110的熒光照亮五張彩票。廣播里滋滋響著調頻聲：“...阿爾克馬爾三名主力確診水痘...“他扯下手背的膠布，父親遺留的股東卡從病歷本滑出，融資負債2135.00元的紅字刺破黑暗。

凌晨三點，查房護士的手電光驚醒了淺眠。林安睜眼時，蘇雨晴正靠在陪護椅上打盹，濕漉漉的雨傘支在墻角，水痕在地面匯成深發展的股票代碼（000001）。她的錯題本攤在膝頭，函數圖像旁畫著分時走勢圖——精確標注著明日開盤的跳空缺口。

雨聲中混入引擎的低吼。林安掀開窗簾縫隙，黑色普桑碾過水洼停在急診樓前。光頭男人脖頸的蜈蚣疤在車燈下一閃而過，副駕駛扔著的證券交易員胸牌濺滿泥點。

“明天幫我請假。“他突然說。

裝睡的蘇雨晴睫毛輕顫：“教導處要病例證明。“

“去開證明。“林安將彩票塞進她書包夾層，“順便兌獎。“

晨光刺破云層時，他摸出枕頭下的《證券分析》。扉頁父親的字跡被水漬暈開：“98年12月配股留念“，夾著的合照里，年輕父親正與光頭男人舉著深發展的股權證書。

住院部廣播突然插播快訊：“荷蘭甲級聯賽爆出最大冷門...“林安望向窗外，蘇雨晴的白球鞋正踏碎水洼里的朝霞。少女舉著彩票的手勢，像握著一柄切開時代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