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晨光
林夏的畫室位于老城區的一棟舊公寓頂樓。這里原本是房東堆放雜物的閣樓,被她用低廉的租金租下,改造成了自己的創作空間。傾斜的天花板上嵌著一扇圓形的天窗,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木地板上,像一片流動的金色湖泊。
她站在畫架前,手里捏著調色板,目光在顧晴的照片和畫布之間來回游移。照片中的女孩笑容明媚,長發披肩,懷里抱著一只橘色的流浪貓。顧言說,那是顧晴去世前一個月拍的——她偷偷從醫院溜出去喂貓,被護士抓個正著,卻還對著鏡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她一直是個任性的人。”顧言說這句話時,嘴角微微揚起,眼底卻閃過一絲痛楚。
林夏用畫筆蘸了一點赭石色,輕輕勾勒出顧晴的輪廓。畫布上的女孩逐漸有了雛形,但那雙眼睛始終空洞無神。她嘆了口氣,放下畫筆,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窗外傳來一陣淅瀝的雨聲,不知不覺已是午后。
顧言的到訪
門鈴響起時,林夏正蹲在地上整理顏料。她匆忙擦了擦手,拉開門,看到顧言站在門外。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毛衣,肩上沾著細密的雨珠,手里提著一個牛皮紙袋。
“打擾了。”他微微頷首,聲音比電話里更低沉。
“進來吧。”林夏側身讓他進屋,注意到他的臉色比前幾日更蒼白,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你……還好嗎?”
顧言沒有回答,只是將紙袋放在茶幾上:“我給你帶了午餐。”
紙袋里是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熱拿鐵。林夏愣了一下——她確實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東西,胃部正隱隱作痛。她抬頭看向顧言,發現他正盯著畫架上的半成品,目光幽深得仿佛要穿透畫布。
“還差一點。”林夏走到畫架旁,指了指顧晴的眼睛,“這里總是畫不好。”
顧言走近幾步,手指虛撫過畫中人的臉龐:“她的眼睛很亮,像星星一樣。”
林夏心頭微動。這是顧言第一次主動提起妹妹的細節。她輕聲問:“能多告訴我一些她的事嗎?比如……她喜歡什么顏色?討厭什么食物?”
顧言沉默片刻,走到窗邊的舊沙發坐下。雨水順著天窗的玻璃蜿蜒流下,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她討厭胡蘿卜。”他突然開口,“每次便當里有胡蘿卜,她都會偷偷夾給我的貓。”
“你有貓?”林夏有些意外。
“以前有。”顧言垂下眼簾,“顧晴去世后,它跑出去再也沒回來。”
畫室里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雨聲敲打玻璃的輕響。林夏握緊了畫筆,喉嚨有些發澀:“抱歉,我不該問這些……”
“沒關系。”顧言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沾著顏料的圍裙上,“你畫畫的時候,會忘記時間嗎?”
林夏怔了怔,隨即笑道:“經常。有時候畫到天亮,才發現顏料沾了一臉。”
顧言的唇角微微揚起,冷峻的輪廓忽然柔和了幾分。林夏這才發現,他笑起來時,左頰有一個很淺的酒窩。
逐漸靠近的距離
從那天起,顧言幾乎每天都會來畫室。他總是不聲不響地出現,有時帶一杯熱飲,有時是一本書。林夏作畫時,他就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翻看醫學期刊,偶爾抬頭看她一眼。
某個陰雨的傍晚,林夏正為顧晴的裙擺調色,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悶響。她轉頭看去,發現顧言蜷縮在沙發上,手指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料,額頭布滿冷汗。
“顧言!”她沖過去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藥……”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個白色藥瓶。林夏慌忙幫他倒出兩粒藥片,又遞過桌上的水杯。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在水杯上留下顫抖的漣漪。
吞下藥片后,顧言的呼吸逐漸平穩。他靠在沙發背上,閉著眼低聲道:“老毛病,沒事。”
“你該去醫院。”林夏攥緊圍裙邊緣,指尖發白。
顧言睜開眼,目光掠過她擔憂的臉,忽然笑了笑:“我就是醫生。”
林夏還想說什么,卻被他打斷:“繼續畫吧,我想看著你畫完。”
那天的夕陽格外血紅,透過天窗灑在畫布上,將顧晴的裙擺染成了晚霞的顏色。林夏的畫筆懸在空中,久久未能落下。余光里,顧言蒼白的臉仿佛正在被暮色一點點吞噬。
未說出口的預感
肖像完成的那個下午,顧言帶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林夏將畫布轉向他時,他的瞳孔微微收縮——畫中的顧晴坐在醫院的窗臺上,懷里抱著那只橘貓,裙擺被風吹起一角。她的眼睛清澈透亮,仿佛盛著整個春天的陽光。
“謝謝。”顧言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伸手觸碰畫中人的發梢,指尖卻在即將碰到顏料時倏然收回,像是怕驚碎了什么。
林夏悄悄打量他的側臉。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隱約察覺到,顧言身上有種近乎執拗的克制。他總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所有情緒都封存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
“其實……”顧言突然開口,目光仍停留在畫上,“我見過你。”
林夏愣住了。
“三年前,在市中心醫院。”他轉過身,眼底翻涌著某種復雜的情緒,“你蹲在花壇邊喂流浪貓,和顧晴一樣。”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林夏確實經常去那家醫院附近喂貓,因為母親曾在那里住院。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原來他們的交集遠比想象中更早。
顧言向前邁了一步,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擦掉一抹不知何時沾上的顏料。
“林夏。”他低聲喚她的名字,仿佛在念一句咒語,“離我遠一點。”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離開。畫室的門輕輕合上,洋桔梗的香氣在空氣中緩緩沉淀。
雨夜的敲門聲
那天深夜,林夏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她打開門,看到渾身濕透的顧言站在走廊里。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地上匯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我能進去嗎?”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林夏側身讓他進屋,遞過一條干毛巾。顧言沒有接,只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發疼。
“顧言,你……”她的話被堵在喉間。
他的額頭抵上她的肩膀,滾燙的體溫透過濕透的毛衣傳遞過來。林夏僵在原地,聽到他近乎呢喃的低語:“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黑暗中,她感覺到有什么溫熱的液體浸濕了肩頭的布料,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