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體溫

顧言的呼吸灼熱地撲在林夏頸側，濕透的毛衣像第二層皮膚緊貼著她。林夏感覺到他整個人在發抖，不是寒冷的那種戰栗，而是從骨髓深處滲出來的震顫。

“你發燒了。“她伸手去探他額頭，被他偏頭躲開。

畫室的老舊日光燈管滋滋作響，在顧言臉上投下青白的陰影。他后退半步，后腰撞到畫架，未干的油畫蹭臟了白襯衫，蜿蜒的藍色顏料像一道潰爛的傷口。

“別碰我。“他啞著嗓子說，手指死死摳住畫架邊緣。

林夏望著他襯衫上的污漬，突然想起上周在畫室看到的場景——顧言蹲在垃圾桶旁，指尖捏著染血的紙巾。當時他說是刮胡刀劃傷，此刻回憶起來，那團猩紅分明帶著病態的鐵銹味。

雨點砸在天窗上的聲音越來越急。顧言轉身要走，被林夏拽住手腕：“至少把濕衣服換下來。“

他腕骨凸起的觸感讓她心驚。不過月余，這個總是挺直脊背的男人竟消瘦至此。

襯衫下的秘密

當顧言從浴室出來時，林夏正蹲在儲物柜前翻找退燒藥。聽見腳步聲回頭，手里的藥盒啪嗒掉在地上。

昏黃燈光下，顧言只穿著黑色背心，露出布滿針孔的蒼白手臂。那些青紫的淤痕從肘窩蔓延到肩頭，像某種猙獰的藤蔓植物。最刺目的是左胸上方的手術疤痕，蜈蚣般的縫合痕跡橫亙在鎖骨下方。

“脊髓空洞癥。“他平靜地說出這個醫學名詞，“三年前確診的。“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突然明白那些突然的昏厥、隨身攜帶的藥瓶，以及他總在溫暖天氣穿高領毛衣的原因。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的聲音發顫。

顧言撿起掉落的藥盒，指尖摩挲著鋁箔邊緣：“告訴你之后呢？看著你每天數著我的死期？“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他眼底猩紅的血絲。林夏這才發現他的虹膜顏色比常人淺，像被雨水沖刷過的琥珀。

急診室的凌晨

后半夜顧言開始咳血。

暗紅的血沫濺在米色沙發套上，像凋零的罌粟花瓣。林夏抖著手撥120時，聽見他用氣音說：“別去市立醫院...“

救護車的藍光刺破雨幕。擔架床滾輪與地磚碰撞的聲響中，林夏看見顧言被冷汗浸濕的睫毛，想起他總在畫室假裝不經意地問：“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你會記得我嗎？“

急救室的紅燈亮起時，值班護士遞來病危通知書。林夏在親屬關系欄寫下“朋友“，筆尖劃破紙張。

“他這種情況，最好聯系直系親屬。“護士指著病歷本上的緊急聯系人，“之前都是這位許醫生...“

話音未落，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穿白大褂的男人一把奪過病歷，林夏瞥見他胸牌上的“許硯“二字。

“你是他什么人？“許硯掃過她手中的病危通知書，眼神銳利如刀。

“朋友。“林夏聽見自己空洞的回音。

許硯冷笑一聲，鋼筆尖幾乎戳破紙面：“朋友？他連墓地都買好了，就在他妹妹旁邊。“

太平間里的生日歌

林夏在ICU外的長椅上熬到天明。許硯出來時，白大褂下擺沾著星點血跡。

“暫時穩定了。“他摘下口罩，露出與顧言三分相似的面容，“我是他表哥，也是主治醫。“

晨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滲進來，在許硯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顧言的后事清單在我辦公室，你要看嗎？“

林夏跟著他穿過消毒水彌漫的走廊，看見文件袋里整齊排列的物件：墓地認購合同、遺體捐贈協議、甚至還有給寵物收容所的捐款憑證。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十五歲的顧言背著穿病號服的顧晴，在櫻花樹下笑得毫無陰霾。

“他給自己定的期限是今年生日。“許硯敲了敲日歷，“下個月17號。“

林夏的視線突然模糊。她想起上周顧言帶來草莓蛋糕，說是提前慶祝什么。當時他嘴角沾著奶油說：“真想看看初雪啊。“

窗外蟬鳴震耳欲聾，她卻覺得渾身發冷。

畫室里的初雪

三天后顧言醒來，第一句話是要出院。許硯把鎮靜劑注射器拍在床頭柜上：“要么躺著等死，要么讓我給你做二次手術。“

林夏端著溫水進來時，看見顧言正用指甲摳手臂上的滯留針。暗紅的血珠滾落在雪白床單上，像誰哭紅的眼睛。

“讓我回去。“他盯著林夏，“我想看那幅畫完成。“

許硯摔門而去。林夏握住他傷痕累累的手腕，發現上面有新鮮的血痂拼成的L和X——她名字的縮寫。

那晚她偷來輪椅，推著顧言逃離醫院。出租車駛過跨江大橋時，江風裹著初秋的涼意灌進車窗。顧言靠在她肩上輕聲說：“我偷偷改過遺囑，把眼角膜留給你。“

畫室頂樓的天窗飄進第一片雪花。林夏將最后一道金粉抹在畫中人的裙擺上，轉身看見顧言正在吃褪黑素，藥瓶上的劑量標簽被刻意撕掉。

“下雪了。“他說這話時，瞳孔已經開始渙散。

林夏把臉埋在他沁著藥香的掌心，聽見自己破碎的聲音：“不是說好在時光盡頭等我嗎？“

顧言的手指動了動，在她掌心畫了顆歪歪扭扭的星星。監控儀發出刺耳的長鳴時，窗外積雪正好沒過枯萎的洋桔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