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柳州振兵氣,再戰平賀城
- 永歷孤臣
- 楊楊得意的仔
- 6699字
- 2025-07-14 23:15:22
定國大軍退至柳州后,委任徐啟仁為屯田郎中,在監軍道金硯卿,農官王樸的助力下,風風火火大力開墾種植,熱火朝天的經過兩月余的墾荒播種,柳州軍民晝夜不息,以血肉之軀化作護苗屏障。
這期間李定國也沒閑著,派出大批探子喬裝打扮,紛紛換成金錢鼠尾發型,秘密潛入廣東,搜集軍情,隨著時間推移,各種情報如雪花片匯集到李定國案頭。
晨霧未散時,便見田間人影攢動,暮色四合仍有火把如星。如今,混種的稻麥與豆苗已破土抽芽,紫云英的嫩葉在風中舒展,葉片上的露珠映著朝陽,恍若撒落人間的星辰。這些飽含著軍民血汗的幼苗,正貪婪汲取天地靈氣,在新翻的沃土中扎根生長,誓要將荒蕪之地化作千里糧倉。
與此同時,柳州的中軍大帳內,一干將領齊聚一堂,定國輕叩案幾,沉聲道:“我軍攻肇失利,不得已退至柳州,休整已近三月。這段時間,有賴軍民齊心將大批荒地變為綠油油的禾苗,如今禾苗生長正酣,秋收在即,那時糧草無憂,軍心漸穩。然據探馬來:報,肇慶許虜趁我軍敗退之機以為我軍元氣大傷,短時間內不會染指肇慶,四出鎮壓各路義軍,使得城池疏于防備。我軍可瞅準時機,一舉攻下此城,
而肇慶為廣東西部鎖鑰,我軍志在必克?!彼龅卣归_發黃的輿圖,指尖重重壓在肇慶的標注地,“待數日后,正是出奇制勝之機!命斥候即刻探查許虜的位置所在,嚴密監視報我,各營暗中演練山地奔襲之術,切莫打草驚蛇!”帳中眾將肅然起身,鎧甲碰撞聲中,似有雷霆之勢暗藏。
總兵馬寶說道:“雖說進攻肇慶是我軍經略兩廣的關鍵,得了肇慶可利用水師運兵,順流東下水陸并進,對局勢是大有裨益!可兩月以前我軍剛在肇慶碰了釘子,損失了幾千老弟兄,這些都是我軍精銳,百戰余生的菁華,”俺也知道得了肇慶沿著西江順流東下可威脅廣州西側,然而在四月份攻城的失利給全軍留下了一層陰影,
總兵馬寶面色凝重,撫著腰間佩劍繼續沉聲道:“肇慶乃兩廣咽喉,若能得手,我軍便可借西江水師運糧調兵,水陸并進直逼廣州。只是兩月前那場惡戰,折損了三千百戰精銳,城墻下的慘狀至今讓弟兄們心有余悸。”他頓了頓,指節捏得發白,“如今城上韃子日夜巡邏,還增設了紅衣大炮,強攻怕是要付出血海代價。”
話音未落,總兵高文貴抱拳出列,目光如炬:“將軍所言極是!《孫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我軍鐵騎野戰天下無敵,可攻城戰若無火炮掩護,單憑血肉之軀攀爬城墻,無異于以卵擊石。四月那場敗仗,反倒讓敵軍氣焰更盛。”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末將也明白王爺的苦心——肇慶若成我軍前沿據點,廣州便如甕中之鱉。如今韃虜已占天下七成,若我們坐以待斃,待他們騰出手來,以肇慶為據點西攻我梧州,這僅剩的三分之一疆土也岌岌可危?!?
帳中一時寂靜,燭火搖曳間,兩人望著墻上的輿圖,眉頭擰成死結。
這時監軍道金硯卿輕輕說道:還請王爺三思,以四月失利為鑒,不可輕率浪戰,徒傷戰士性命,我們的戰士是多好的戰士,“她忽然頓住,喉間似被什么哽住,“忠勇無畏,舍生忘死,伙夫老周舊傷未愈為了搶救攻城時被韃子推倒的士兵,八入八出,最后竟吐血而亡,臨終時的遺言竟是努力殺賊,光復大明,新兵阿貴在第龍頂崗戰斗中,面對窮兇極惡沖上來的大批韃子,決絕的大吼道:替我轉告王爺:“殺盡兩廣韃虜,為我報仇,”說完點燃火藥桶與敵同歸于盡,剛說完,硯卿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定國和帳內諸將也沉默了,空氣仿佛變得凝固,良久,定國打破沉寂道:“諸君可知非我執意要硬攻堅城,而是皇命難違”
帳內氣氛凝重如鉛,馬寶與高文貴的勸阻聲還在回蕩。李定國盯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公文,忽然抓起最上方那封蓋著玉璽的詔書,嘩啦抖開。明黃絹帛上,永歷皇帝的朱批赫然在目:“肇慶乃廣州上游屏障,克此城則虜賊首尾難顧,廣州之圍自解。朕望卿等星夜兼程,早奏凱歌!”
李定國用粗壯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經柳州、肇慶梧州,西江水域,重重的指向廣州說道:“如今尚賊盤踞廣州已有三年,漸有穩固之勢,其糧草皆賴西江轉運,我軍若占肇慶,或是屢出襲擾使韃子不能安心發展,彼無水路之便,縱有堅城亦如釜中游魚。如果不管不顧坐視其發展勢力,等其根深蒂固,到時候我柳州南寧必受其滋擾而難以安寧,因此我軍二攻肇慶并不是單純應對皇命,也是為自身發展。”諸將唯唯
于是二攻肇慶的決議再次形成
自李定國的帥旗撤離肇慶。又經兩月間隔,
明軍的戰旗再一次在肇慶的狂風中嘶鳴,金硯卿束起長發,將家傳玉佩戴于脖袖間,顯得英武又干練,隱沒在李定國大軍的陣列之中。她的眼眸映著熊熊戰火,透著決絕與無畏。
云梯架起,喊殺聲震破長空,本來硯卿作為監軍道,不需親自上陣沖鋒但為了為了讓李定國大軍盡快攻克肇慶,金硯卿也加入攻城大軍隊列,跟隨先鋒部隊迅猛攀爬。清軍的箭矢如蝗群般襲來,身旁的將士接連倒下,這時,游擊將軍張家玉的神射營三百將士蹲于城下,隨著家玉的一聲令下,三百支憤怒的利箭一齊射向城上,剎那間在城尚垛口阻止明軍的清兵紛紛中箭痛苦死去,趁這片刻間無人阻攔的當口,硯卿與其他士兵趕緊奮身攀爬至城上,占得一片立腳點,接著千余明軍緊接其后源源匯聚至城上就在登城明軍正準備一鼓作氣占領全城之際近千名清軍通過暗門從藏兵洞手抬數十架“一窩蜂”發射器,通過暗道即刻趕赴城墻的馬道支援,自李定國大軍四月鎩羽,肇慶總兵許爾顯便敏銳嗅得戰火余燼下的暗潮。他深知李定國既連害大清兩王,死心做大清的逆賊,怎會甘心折戟,不卷土再犯?遂立即傳令整軍備戰,命工匠日夜趕制“一窩蜂”火箭與虎蹲炮等重型火器,于城垣內外布下銅墻鐵壁,靜待敵軍卷土重來。
“一窩蜂”是明代多管齊射火箭武器,以木桶或竹簍為發射裝置,內裝數十乃至上百支火箭,點火后齊發,火力密集,霎時間,上千支綁著火藥桶的箭矢如暴雨傾瀉,率先登城的百人隊被火海吞噬,慘叫著跌入城壕。不等后續明軍快速做出反應,城墻內側推出數架“虎蹲炮”,短管火炮噴射出的鉛彈裹著碎石橫掃城頭,炮身后坐力在馬道青石板上擦出火花,
鉛彈混著碎磚如犁地般掃過三丈見方的城頭,剛站穩腳跟的明軍連人帶甲被掀翻,盾牌像破篩般掛滿鐵砂……剛探上城垛的士兵連人帶盾被擊碎,墜落的尸體砸中下方云梯,引發一連串慘叫與崩塌。
定國佇立帳外,銅制千里鏡冰涼的觸感抵著眉骨。鏡中城垣化作修羅場,明軍將士與清軍短兵相接,如狂風中的殘葉般接連墜下城頭。飛濺的血花在雉堞間綻開猩紅的霧靄,每一聲慘叫都似重錘敲擊他的心臟。他握緊鏡筒,眸中閃過冷芒——探馬所言“許爾顯外出平亂”,要么是情報錯漏,要么,這老狐貍已提前布下殺局凱旋歸城。于是他下令撤軍,考慮到硯卿等先鋒將士先已攀上城垣,大軍一撤,難以遽退,他估摸著并提前布置凌海將軍陳奇策率領的接應水師,算時間快要到了,于是全軍再次整旅退至柳州,
肇慶城墻上,濃煙裹著“一窩蜂”的火舌席卷城頭,金硯卿被氣浪掀翻在地,額頭鮮血模糊了視線。清軍踏著同伴的尸體瘋狂反撲,明軍陣列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千鈞一發之際,城下突然傳來轟鳴的戰鼓聲——陳奇策的水師戰船已沖破清軍江防,火炮將西門城墻轟出數道缺口。
“監軍道大人!韃子人太多弟兄們快支撐不住了。幸好陳將軍水師到了,快下令撤吧!”親衛半膝跪地急切的說道,金硯卿掙扎著望向戰場,只見李定國的中軍大旗正緩緩后移——主帥已下令撤退。他咬牙扯下染血的披風,點燃垛口的干草,濃煙瞬間遮蔽清軍視線。
“傳令!以火箭阻斷馬道,神射營殿后!”金硯卿嘶啞著嗓子對著城下候命的神射營將士嘶吼道,帶領殘部朝西門奔去。剛下城樓,便見張家玉的神射營結陣而立,三百張強弓如滿月般對準追兵,箭雨交織成鋼鐵帷幕。陳奇策的水師戰船已??吭谖鏖T水寨,船上火炮同時向西門開火,和神射營同時掩護殘余明軍撤離,桅桿上“凌海將軍”的旗號獵獵作響。
金硯卿踩著搖晃的浮橋跳上戰船,回首望去,肇慶城在硝煙中若隱若現。陳奇策親自擂鼓,戰船破浪疾馳,而岸邊清軍的吶喊聲,漸漸被江水的轟鳴吞沒……
直到安全退回柳州。
水師戰船劃入踏入營地的那一刻,金硯卿回望肇慶方向,眼中既有失敗的不甘,也有對未來的期許。她深知,收復廣東的艱難,抗清之路還很漫長,而她,必將在這條路上繼續前行。
1653年上半年的戰事塵埃落定,殘陽如血,灑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上。李定國暫退柳州,心中沉甸甸似壓著千斤巨石。現在面臨的嚴峻形勢如重錘般一下下敲擊著他的心。
自三月從龍虎關南下攻下平樂賀縣以來,清廣西提督線國安趁李定國部明軍鏖戰肇慶之時趁虛重新占據平、賀二城,年初傳來的廉州府失守的消息,讓李定國痛徹心扉。他閉上眼,仿佛能看見那合浦城破之時的慘烈景象。分巡道道員王道光怒目圓睜,身中利箭仍死死將長槍插入敵兵咽喉;總兵周騰鳳、曾仲宏力竭被擒,至死罵聲不絕。他的戰甲被鮮血浸透,每一刀都帶著對大明的忠誠??勺罱K,清兵如蟻般涌來,他身中數刀,卻仍屹立不倒,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不甘的咽了氣,這座自永歷元年鎮國將軍朱統鑒聯合其他軍隊進攻廉州府城發起的進攻戰,圍攻三月。從清靖南王耿繼茂手里成功奪回,使大明的旗幟飄揚了三年,在清廷勢力的兇猛反撲下不幸再次失守,當時定國大軍正廝殺于肇慶前線,廉州失守的塘報以及道員王道光戰死,總兵周滕鳳、管腫宏被俘不屈遇害的消息傳到肇慶前線時,定國難過的佇立半晌才回過神,早在進軍肇慶的途中,定國就收到了廉州守軍的求援文書,然而自甲申到壬辰明朝天下由兩京一十六省全盛天下僅存湖廣一隅,內部又非鐵板一塊,最有實力的兩藩秦王孫可望與西寧王李定國之間爭權利,常生齟齬,為免與可望產生摩擦而進一步損耗南明國力李定國被迫東進廣東制定先平兩粵,再圖北伐的戰略目標,為此專門致書國姓爺朱成功,希望連兵會師,共下廣州,而實現大明中興,然而由于種種原因,沒有成功,定國始終堅信這個戰略規劃是正確的,因此當他收到廉州守軍的告急文書時,他雖想提兵救援,但現實中南明日益萎縮的疆域讓他不得不無視承載著廉州軍民的那份十萬火急的求援文書,欲援而勢不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將之讓步于先平兩廣再圖北伐的戰略目標,當他后來再次得到廉州失守闔城將士遇難的消息時還是讓他心頭一震,久久不能平靜。
退回柳州的第七日,李定國正沉潛整頓,帳下親衛忽報:清廷西南五省總督洪承疇的使者已在營外候見。
原來,洪承疇探得李定國二次攻打肇慶失利,見其軍事上暫處頹勢,竟暗自揣度:這位素來硬氣的義軍領袖,會不會因一時受挫而生出異心?一念及此,招降之念如野草瘋長——在清軍眼中,李定國可是攪動西南的“巨賊”,若能將他勸降,西南亂局不出兩年便可蕩平,這樁功名利祿實在誘人。
使者臨門的背后,是明清對峙中不見硝煙的暗戰:一方欲乘隙瓦解強敵,一方則需在困局中守住心志,而李定國的選擇,早已悄然系著西南半壁的生死存亡。
使者經過帳外親衛隨身安檢確保無虞后,使者進帳行禮呈上洪承疇書信,定國撕開信封,一目十行,當讀到“
何苦為一姓之私,背蒼生之望?
老夫昔亦為明臣,受神宗、思宗兩朝厚恩,何嘗不思報國?”時,頓時握緊拳頭青筋暴起,怒道:“好個洪賊,竟然把‘亡天下’說成是‘一姓之私,”歷來號稱有知兵之名,卻無知兵之實,自以為領了幾年兵,目中無人,松錦之戰,顧頭不顧尾,不聽下屬良謀導致大軍糧草被毀,全軍崩潰,被俘之后又怕死投降,認賊作父,定國一番正氣凜然的火力輸出把使者嚇得面無人色,生怕小命不保,止不住的渾身哆嗦顫抖,定國見狀冷笑道:“暫且留你狗命,滾回去給洪老賊就說讓他洗干凈脖子等著!”使者被割下兩只耳朵慘叫著倉皇逃去。
隨后李定國召眾將議事。帳內地圖上,廉州府的位置已被標上黑棋,金硯卿盯著那枚棋子,忽然想起三月間收到的急報——當時他們正困在肇慶外圍,道員王道光的求援信像雪片般飛來,卻抽不出一兵一卒馳援。
“廉州丟了五個月,”李定國的手指重重敲在合浦港的位置,燭火晃得他影子在帳壁上起伏,“耿繼茂占了那里,鄭成功的船隊再想從北部灣登陸,難了?!彼ь^看向陳奇策,“水師近日巡海,可見清軍在廉州灣增派了戰船?”
陳奇策躬身回話:“回王爺,確有三艘紅毛夷戰船泊在廉州港,想來是清廷借了荷蘭人的船守海道。當初若能保住廉州,何至于今日水師孤懸?”
“廉州的淪陷不僅讓國姓爺的水師難以登錄,卑職水師也難以從北部灣經瓊州海峽向東機動至肇慶附近海域,廉州的丟失讓韃子控制了北部灣沿海讓我水師失去了重要的??繐c,我軍被壓縮在內河沿海的狹小水域,機動性大大降低,也失去了與國姓爺會師的重要據點,將來收復兩廣全粵非得廉州不可,廉州在手可令陸戰有海援,海戰有陸基,互相策應,不至于水陸兩軍毫無協同,孤立奮戰!”
定國欣然道:不知“陳將軍水師裝備有多少大炮?,”
“回稟王爺,卑職水營共大小戰船二百艘,裝備紅衣大炮四十二門,佛郎機炮一百六十二門,鳥銃兩百二十二把,虎蹲炮一百門佛郎機炮六十一門以及撞角勾鐮共三百個,”
定國不動聲色,靜靜地聽陳奇策說完道:“陳將軍,說是大小戰船,依我看其實都是些中型戰船吧?本藩有一秘法可使將軍水師火器威力以及陸軍火器的威力數倍于現在,同時本藩也設法讓國姓爺幫助升級你部水師戰船以及共享紅衣大炮制造之法”
只見陳奇策兩眼放光,興奮說道:“如此這般就太好了!將所有中型戰船升級為大型戰船,同時升級所有火器威力,無論是攻城支援還是海戰對決,我水師將無敵于韃虜啊”
金硯卿也神色驚喜,攥緊了拳。她還記得去年在廉州見過的那片海,漁民說退潮時能撿到域外的香料,那是大明最后的海上門戶。如今門戶早破,連海風里都該飄著清軍的號角聲了。
中軍帳里,燭火在輿圖上抖著顫影,李定國的手指重重叩在平樂、賀縣的標記上:“平樂是漓江、茶江的‘水閘’,偽府江道周永緒占著這兒,掐斷咱們桂林到梧州的糧道;賀縣是粵桂陸路的‘關節’,富川知縣華鐘、平樂知縣涂起鵬帶著清軍盤查要道,把兩地援軍拆得零八落——”而藤縣,雖偏隅一方,可羅超總兵在此浴血奮戰,壯烈捐軀。他的死,是清軍惡行的又一鐵證!”
他指尖猛地一頓,聲音淬了冰:“去年彭俊守平樂,就是被這伙人逼到府衙石階戰死;龍韜在賀縣浴血拼殺,力竭被擒后寧死不屈,被周永緒等人殘忍殺害!今日再攻,不單要奪回水陸命脈,更要讓周永緒、尹明廷、華鐘、涂起鵬這些賊子,給弟兄們償命!更為重要的是平樂賀縣所在的桂東地區農業條件較好,柳州之前柳州屯田還未到豐收時節打下平賀江城可大大緩解我軍糧食壓力,待豐收時再無糧草之憂。”帳下諸將按刀起身,甲葉碰撞聲里全是殺氣。
三更造飯時,灶間的火光舔著鍋底,映得伙夫們臉上滿是疲憊。有人從糧囤深處拖出半袋糙米,袋子邊角磨出的破洞里,混著幾粒砂碩和草籽——這是上個月二攻肇慶時,從城外趁亂開的臨時市集里買來的。
當時兵荒馬亂,糧商們把價錢抬到了天上去,一兩銀子才換得三升米,還得摻著一半的糠皮。親兵們揣著好不容易湊來的軍餉,幾乎是搶一般才攏來這幾千石,一路精打細算吃到現在,袋底早就見了天。
“每人就兩勺米,多一粒都沒有了。”糧官蹲在灶邊,數著陶罐里最后一把鹽粒,聲音發澀,“肇慶買來的糧撐不過今夜,平賀要是拿不下來,明天就得喝西北風?!?
釜里的水沸了,米香混著糠皮的澀味飄出來,卻勾不起半分食欲。士兵們捧著粗瓷碗,看著碗里稀得能透光的粥,沒人說話,只有牙齒咬著碗沿的輕響——那是把所有盼頭,都咬進了寅時出兵的決心里。
炊火映著士兵們懷里的信物。奔襲平樂的先鋒營里,王奎攥著彭俊的斷刀,晨霧中望見碼頭時,忽然想起去年涂起鵬帶著清兵燒糧倉的火光。云梯搭上城頭,他第一個攀上去,火油罐砸在敵陣,直撲府衙——正撞見涂起鵬帶著衙役頑抗,他嘶吼著劈過去:“彭總兵,給您報仇了!”刀光落處,涂起鵬倒在石階旁,濺起的血混著舊痕。巷戰打到碼頭,尹明廷正指揮清兵炸船,王奎一箭射穿他的咽喉,望著下沉的敵船,忽然聽見身后喊:“周永緒往賀縣跑了!”
賀江岸邊,竹筏在浪里顛簸。偏將指著對岸:“華鐘帶著富川兵守浮橋殘樁,說要讓龍總兵的血白流!”李定國騎白馬立于江畔,“明”字大旗獵獵作響:“踏過賀江,就是他們的死期!”士兵們抱著浮木強渡,箭矢穿透臂膀仍往前沖。華鐘舉刀砍向一個小兵,卻被龍濤舊部從側后方刺穿胸膛,那人啐了口血:“龍總兵,富川的賊子伏法了!”
周永緒沿古道逃竄,正撞進李定國設的埋伏。他看見李定國的白馬,忽然跪地求饒,卻被一把長刀挑翻——是龍濤當年的親衛:“你追著龍總兵射箭的時候,想過今天?”
你害羅超總兵戰死藤縣的時候,可曾料到報應?
刀光落處,周永緒的慘叫驚飛了林里的鳥。
兩城光復的鼓聲里,李定國在平樂碼頭立碑,刻“彭俊殉節處——周賊永緒、涂賊起鵬授首于此”;賀江橋頭木牌寫著“龍濤忠魂——逆賊華鐘、尹明廷伏誅之地”。王奎站在城頭,望漓江舟楫載著糧草穿梭,又想起羅超總兵戰死藤縣的慘烈賀縣古道上信使疾馳,手中彭俊的斷刀在掌心發燙——那些賊子的血,終究染紅了弟兄們守護過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