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從未想過，自己的幻術會反噬自身。

他原本只是想將閻一拖入她最恐懼的記憶里，讓她嘗嘗被囚禁的滋味，讓她為伊洛特的死痛苦、陪葬。

可當他踏入這座人類祠堂的瞬間，幻境的規則突然扭曲——他不再是操控者，而是被困者。

他出不去了。

第一年·冬

阿什低頭看著自己蒼老的手，布滿了皺紋和褐斑，指節粗大，像是常年勞作的痕跡。

他變成了“布蘭格爺爺”，閻一幼時的老管家。

而閻一……

“布蘭格爺爺！”

清脆的童音從祠堂角落傳來，一個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

阿什渾身僵硬。

這是閻一？

在他的認知里，閻一應該是美艷的、睿智的、如烈陽耀眼般的雌性。

可眼前的小女孩，圓潤的臉蛋上帶著紅暈，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沒心沒肺。

“小姐，您又被關禁閉了？”他聽見自己（布蘭格）的聲音慈祥又無奈。

“嗯！爹爹說我打碎了花瓶！”她撇撇嘴，但很快又笑嘻嘻地拽著他的袖子，“但沒關系！布蘭格爺爺會偷偷給我帶糖糕，對不對？”

阿什怔住了。

她不怕被關？

她甚至……很開心？

第三年·春

阿什逐漸發現，閻一被關禁閉是“常事”。

她太頑皮了——爬樹摔斷腿、偷偷放跑廚房的活魚、把先生的硯臺當玩具砸爛……每次犯錯，都會被關進祠堂“反省”。

可她從不害怕。

“反正布蘭格爺爺會來陪我！”她坐在蒲團上晃著腿，笑嘻嘻地啃著他帶來的蜜餞。

阿什沉默地看著她。

這和他預想的“恐懼”完全不同。

他試圖改變幻境，可這座祠堂的規則堅不可摧，他只能日復一日地扮演“老管家”，給她送飯、陪她說話、聽她嘰嘰喳喳講那些幼稚的幻想。

第五年·夏

閻一長高了些，但性子依舊頑劣。

“布蘭格爺爺！”她神秘兮兮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只蛐蛐，“你看！我在墻角抓的！”

阿什皺眉：“祠堂里不能玩這些。”

“就養一天！”她眨巴著眼睛，“它可乖了，不會吵到祖宗們的！”

他本該嚴厲拒絕，可看著她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當晚，蛐蛐的叫聲吵得牌位前的香燭都晃了晃。

閻一捂著嘴偷笑，阿什（布蘭格）板著臉，卻忍不住彎了嘴角。

他居然在陪她胡鬧。

第七年·冬

祠堂外風雪呼嘯，炭盆里的火早已熄滅。

閻一跪在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睫毛結了一層薄霜，卻仍倔強地抿著唇。

這次被關禁閉，是因為她偷偷放走了被家主下令處死的戰俘。

“小姐，您何必呢？”阿什（布蘭格爺爺）低聲嘆息，將熱湯遞到她手中，“觸怒家主，對您沒好處。”

閻一捧著碗暖手，呵出一口白霧，笑嘻嘻道：“為自己的星際而戰，那人明明沒犯錯，爺爺不也常說，人命不該這么輕賤？”

阿什啞然。

他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可在這幻境里，他似乎真的成了那個慈祥正直的老管家，會教她明辨是非，會為她偷偷藏一塊飴糖。

家主震怒，下令鞭笞“玩忽職守”的布蘭格。

閻一聽到消息時，正在祠堂抄寫家規。

她猛地摔了筆，墨汁濺了滿袖，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小姐！不可——”阿什想攔，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幻境的規則在束縛他。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閻一闖進刑堂，在家主的怒喝聲中，撲在了老管家身上。

“啪！”

一鞭子抽在她背上，衣衫裂開，血痕刺目。

“閻一！”家主暴怒，“你瘋了？！”

她疼得發抖，卻死死護著身后的老人，仰頭笑道：“爹，布蘭格爺爺是我的人，要罰，連我一起罰！”

阿什瞳孔驟縮。

——她竟為了一個奴仆……做到這種地步？

夜里，阿什（布蘭格）顫抖著手給她上藥。

“您何必……”他聲音沙啞。

閻一趴在榻上，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有心思開玩笑：“爺爺別哭呀，我皮厚，挨幾下沒事！”

燭光下，她背上的鞭傷猙獰可怖，可眼睛卻亮得驚人。

“我是未來的家主，閻崇山再生氣，也不會真打死我。”她歪頭沖他眨眨眼，“但爺爺年紀大了，可經不起折騰。”

阿什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她是備受重視的繼承人。

她被嚴苛管教，是因為整個家族的將來都要壓在她肩上。

可她依舊頑劣，依舊叛逆，依舊……會為一個小小的“老管家”拼命。

回歸現實的阿什，看著眼前依舊沉浸幻象的閻一，忽然明白了——

她的恐懼從來不是被關禁閉。

而是想護的人，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