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足這片既熟悉又帶著幾分疏離感的區域，葉天眼前不由浮現出南宮婉那日為自己苦苦哀求的模樣，心頭微沉，輕輕嘆了口氣。

他將路上已仔細清洗過的頭顱取出，用一塊干凈的黑布重新嚴密包裹，然后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只玉器托盤之上。

托盤本身泛著點點靈光，顯然附加了某種效果低劣卻能暫時保鮮的小法術。

在托盤旁邊，他還附上了一枚事先錄好訊息的玉簡。

將一切準備妥當，葉天才運轉法力，輕柔地托起托盤，將其緩緩送向南宮婉閉關洞府的陣法光幕。

眼看著托盤徹底沒入陣法，消失不見，葉天心中一定，這才準備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剎那，身后那原本平靜的陣法光幕，忽然泛起了層層漣漪般的波動。

葉天腳步一頓，臉上瞬間涌現出難以抑制的喜色，急忙定睛望去。

只見陣法光幕如水波般蕩開，一道身著紫色襦裙的熟悉身影正緩步走出。

那正是南宮婉。

她纖纖玉手之上，赫然托著方才葉天送進去的那方玉盤。

溫婉中帶著一絲慵懶的聲音隨之傳來，仿佛帶著初醒的朦朧。

“怎么，你是算準了姑姑今日出關，所以特意備下的禮品不成？”

話音未落，她作勢就要拿起托盤上那枚葉天留下的傳訊玉簡。

葉天聞言，臉色驟然大變。

他下意識就想出手阻止，可南宮婉此刻距離尚遠，動作卻快得出奇。

葉天甚至來不及開口呼喊，南宮婉手中托著的玉盤已經化作一道流光，直奔他的面門飛來。

勁風撲面，葉天心中一凜，趕忙側身急閃。

“嗖——”

托盤擦著他的臉頰飛過，狠狠撞在后方的巖石峭壁之上。

“嘭！”

一聲悶響，包裹著頭顱的黑布瞬間炸裂，紅白穢物四處飛濺，將那片巖石染得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葉天看著那惡心的場面，暗自慶幸。

“還好南宮婉手下留情，力道控制得精妙，否則這些東西沾染到身上，少不得要惡心好幾天?！?

他心頭的慶幸還未完全落下，眼前人影一花，南宮婉竟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的南宮婉，面色看似平靜如水，但那雙無處安放、幾次欲抬起又最終按捺住的玉手，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葉天心頭微跳，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連忙后退兩步，恭敬地躬身行禮。

“侄兒實不知姑姑今日出關，這東西……本是想先給姑姑遞個消息，免得姑姑出關后對近況一無所知，這才連同玉簡一并呈上。未曾想竟如此趕巧，驚擾了姑姑清修，還請姑姑見諒。”

南宮婉聽完他的解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她自然清楚這是巧合，否則方才那一擲，絕非僅僅是擦臉而過那么簡單，葉天也斷無可能躲開。

葉天見南宮婉并未立刻發作，心中稍安，連忙繼續解釋道。

“姑姑，那廝雖然修為不高，但也算有些小聰明和狠勁。如今我手下正缺少這等肯替我賣命的人物，這才想著廢物利用一番。若是姑姑覺得此人行徑有損我掩月宗門楣，侄兒這便去清理門戶，絕不姑息?！?

他嘴上說著南云子的不是，心中卻盤算著，以南宮婉素來對自己的疼愛，以及她那只重修行、不問俗務的性子，多半會對此等小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在這偌大的掩月宗，能真正牽動她心神的，恐怕也只有自己這個“侄兒”了。

然而，接下來南宮婉的話，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嗎？那你現在就去把他殺了，梟首示眾，明正典刑好了?！?

南宮婉的聲音依舊溫婉動聽，其中卻不帶絲毫殺氣，平靜得有些反常。

可葉天對人心洞察入微，哪里聽不出，自己這位“干姑姑”是真的動了氣。

他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再次陪笑道。

“姑姑，這……人畢竟已經死了，扶青是死在他手上的。天兒的想法是，先讓南云子去辦差，用他這條命搏一搏。若是事情成了，便算他功過相抵；若是不成，他也斷無機會再回宗門，橫豎都是個死。我們又何必現在多費手腳呢？您說……是不是……就算了？”

南宮婉聞言，頓時冷哼一聲。

“哼！你好大的威風！

我當年也是結丹之后，才蒙祖師恩賜，得了個親傳弟子的身份。

你如今連筑基修為都未到，就敢打著祖師親傳弟子的旗號在外行事，還搞出這等借雞生蛋的陰謀算計？

你就不怕事情一旦敗露，祖師親自找你算賬？

到那時，可就不是死那么簡單了！

再說了，不過是區區一個越國第一世家而已，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

我若出手，反掌之間便可將其覆滅，哪里需要這般算計！”

葉天聽到這話，心中反倒是一暖。

這番霸氣側漏、視陰謀詭計如無物、崇尚一力破萬法的言論，果然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南宮婉的風格。

只是……她今日似乎格外較真？

葉天心中無奈，他哪里能預料到南宮婉會在今天蘇醒出關？若是早知道，自然不必多此一舉，讓南云子去冒險。

他輕嘆了口氣，態度誠懇地解釋道。

“姑姑，天兒確實沒料到姑姑恢復得如此之快，原以為您還需些時日靜養。是天兒行事不周，讓姑姑操心了。天兒這就去將那南云子擒回，斬了那廝，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說完，他作勢轉身，一副立刻就要動身去追南云子的樣子。

南宮婉見狀，臉上卻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

她法力微動，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憑空出現，輕輕一帶，便將正欲騰空而起的葉天穩穩地控制在了原地。

葉天被這股力量束縛，動作一滯，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向南宮婉。

此時的南宮婉，輕輕咳嗽了兩聲，語氣似乎緩和了些許，說道。

“我方才那番話，本意是想教導你。萬法歸于己身，自身實力足夠強大，屆時任何敵人皆可反手鎮壓，又何須依賴這些陰謀詭計？

凡事應以提升自身修為為根本。

而且……那南云子既然已經出發了，你現在再出爾反爾，將他追回斬殺，落在有心人眼里，豈不是顯得你行事反復無常，反而落了下乘？”

葉天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尷尬，伸手摸了摸頭，仿佛真的在認真反思。

“姑姑教訓的是，天兒受教了。天兒這就回去好生修行，不再理會這些俗務?！?

說完，他再次躬身行禮，然后轉身離去。

這一次，他的動作干脆利落，絲毫沒有拖泥帶水，也完全沒有要和剛出關的南宮婉多敘舊的意思。

南宮婉就這么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葉天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山崖盡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神識悄然散開，感知到葉天確實回到了自己的洞府，沒有再亂跑之后，才對著空寂的山谷，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這么聽話？”

她伸出玉指，輕輕摸了摸自己光潔細膩的臉頰。

“想不到‘乖徒兒’這個身份，竟然這么好用。想來，婉兒那丫頭若是知曉，也會原諒為師這番‘良苦用心’的罷？畢竟，為師這也是為了他好，不是嗎？”

清風拂過，山谷靜謐，只有她的話語在空中飄散，卻無人回應。

……

葉天的洞府之內。

靈泉汩汩，霧氣氤氳。

他在那口靈眼之泉上方，以法力架起了一方懸空的玉石橋梁，此刻正盤膝端坐于橋梁中心，雙目緊閉，五心朝天，儼然已經進入了深層修煉的狀態。

然而，他那微微跳動不止的眼角，卻無聲地表露著，此刻其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那個人……到底是誰？”

方才與“南宮婉”的對話細節在腦海中反復回放。

“我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提及‘南云子’這個名字，她又是如何知曉的？”

心緒激蕩之下，法力運轉也變得滯澀起來，顯然是沒辦法繼續安心調息了。

葉天緩緩睜開眼，眉頭緊鎖，索性放棄了打坐，翻手取出了那本《清風神訣》，開始研習。

“十有八九，是瑤光祖師?！?

在這掩月宗核心地帶，能如此肆無忌憚地監視自己，甚至模仿南宮婉言行舉止，除了那位元嬰期的瑤光祖師，葉天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

“只是……她意欲何為？為什么要假扮南宮婉來試探我？”

無數疑問在心頭盤旋，卻找不到答案。

瑤光的意圖太過隱晦，葉天一時也猜不透。

他索性不再為此費神。

反正目前來看，對方似乎并沒有顯露出惡意，一切似乎還在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而且，瑤光假扮的南宮婉，有句話說得倒是不錯。

“萬法歸于己身，一力破萬法便可！”

無論外界有多少陰謀算計，自身實力才是立足的根本。

想到這里，葉天的心緒逐漸平復下來，將全部心神沉浸到了《清風神訣》的研讀之中。

他的精神，專注地落在了書籍中關于“本命法器”的介紹篇章之上。

法力的打磨水到渠成即可，現在也要為斗法做些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