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浮萍到扎根: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
- 江立華等
- 11020字
- 2025-04-08 14:23:48
二 理論視角與概念界定
(一)理論視角
1.社會融合與社會融入視角
社會融合(或社會融入,Social Integration)是一個多元的、復雜的概念,至今尚未有一個統一的定義。在英文文獻中,Assimilation[2],Acculturation,Incorporation,Integration,Adaptation和Accommodation等術語都曾出現在移民社會融合研究的文獻中。研究者對這幾個概念的界定略有差別,但從廣義的應用來看,有時是可以互換使用的。其中“Assimilation”長期以來都是研究移民與流入地主流社會關系的最重要的概念(Alba and Nee,1997:826-864)。
帕克和伯吉斯認為社會融合是“相互滲透和融合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某個群體逐漸形成對其他群體的記憶、情感和態度,通過共享(不同群體的)經歷和歷史,各個群體最終融匯到共同的文化生活中”(Park and Burgess,1969)。隨后,帕克在《社會科學百科全書》中給出了一個更清晰的定義:社會融合是對一種或一類社會過程的命名,通過這種或這類社會過程,出身于各種少數族裔和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最終共同生活在一個國家,使文化整合的水平至少能夠維持國家的存在(Park,1930)。這兩個概念都側重關注移民在文化方面的融合。
后來的研究者普遍認為移民的社會融合具有多個維度。戈登最早對社會融合過程進行了系統的劃分,包括7個方面:文化融合、結構融合、婚姻融合、認同性融合、態度接受、行為接受和公共事務融合(Gordon,1964)。移民首先通過文化融合開始他們在新環境中的調整過程。結構融合指的是移民群體開始大規模與遷入地社會成員建立關聯,參加各種活動、進入各種俱樂部和機構,結構融合標志著社會融合過程的成熟。認同性融合是社會融合過程的另一個階段,被定義為“放棄其他一切身份,逐漸認為自己僅僅是遷入地社會群體一員的發展過程”。但后來的研究證明,這個劃分忽略了社會融合中的一些重要維度(Alba and Nee,1997),比如社會經濟融合、居住融合或空間融合。
戈登將融合定義為個體與群體相互滲透、相互融合的過程,并將其作為一個包含文化、結構以及婚姻的多維度的過程。他的文化融合是指移民群體對遷入地社會的“文化模式”的采用,移民首先通過文化融合開始他們在新的環境中的調整過程(Gordon,1964)。在戈登看來,文化融合是指移民逐漸掌握當地社會語言、適應當地著裝習慣和生活習慣(包括價值觀和規范)的過程。隨著時間的推移,移民會逐漸拋棄原有家鄉文化,遷入地文化取代家鄉文化實現從一極到另一極的轉變。這種研究取向顯然是一種文化中心主義的表現,忽視了城市作為一個“萬花筒”的文化包容性。后來的研究指出,身份認同存在兩個相互對立的概念,即“種族認同”(Ethnic Identity)和“遷入國認同”(National Identity)。種族認同指移民對自己遷移前的族群成員資格的一種自我感覺或認識(Phinney,1990:499-514;Liebkind,1992:147-185;Liebkind et al.,2003:386-406)。遷入國認同則基本上與戈登的定義相同。
奧爾巴和尼則將融合定義為“外來移民與本國居民之間隨時間而發生的在種族、文化以及社會方面的差異的消失”(Alba and Nee,1997)。在他們看來,傳統的融合概念把融合看作一個自然的終點,主流社會文化的標準是移民融合的評價依據和標尺(Alba and Nee,2005)。“差異的消減”不僅僅指外來文化的單方面發生變化,也指主流文化在融合過程中發生變化,從而形成不同文化相互借鑒、融合和發展的結果。而相關的研究也證明,大部分移民更偏愛兩種文化共存的模式而非文化的同化模式(Berry et al.,2006:303-332)。菲尼就此提出了遷移人口與遷入地人口身份認同的雙向模型(Phinney et al.,2001:499-514)。研究發現移民對自身種族的認同程度普遍較高,但對遷入國身份認同的差異性則較大,因此“融合型”并不必然是移民身份認同的主要模式(Phinney & Devich-Navarro,1997:3-32)。
博倫和霍伊爾則從主觀感知方面對社會融合進行了分析,認為社會融合的心理認同包括兩個維度:對群體的從屬感以及對群體的主觀價值判斷(Bollen and Hoyle,1990:479-504)。但貝里不同意這種觀點,認為移民的文化融合具有雙向性,提出了文化融合的雙向模型(Berry,1997:5-34)。移民遷入新社會后面臨兩個基本問題:一是對自己原有的文化是否需要繼續保持;二是是否愿意融入遷入地社會的文化。通過移民在兩個方向上的不同態度的組合,得到四種文化融合策略:融合策略(Integration)、同化策略(Assimilation)、分離策略(Separation)和邊緣化策略(Marginalization)。研究顯示融合策略為大多數移民所偏愛(Berry,1997:291-326)。后來的移民研究逐漸豐富了單向度的文化“融入”取向,認為文化適應是一個雙向“融合”的過程。從“融合”理論視角來看,移民在習得遷入地社會文化的同時,也可能繼續有所選擇地保持自己的家鄉文化,即表現出某種“執著性適應”的特點(Hurh & Kim,1984)。波特斯和周敏提出了區隔融合理論(Segmented Assimilation),辨識出社會融合的三種模式(Portes & Zhou,1993:74-96)。波特斯和周敏的理論僅包括經濟維度和文化維度,忽視了身份認同等維度獨立存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喬丹指出,限制新進入者的信息獲取將會影響其融入的速度,導致“信息貧困”,并造成這些人與當地社會、經濟的排斥。她認為社會融入可以通過五種路徑實現:①通過個體與群體間的相互尊重和認可來實現價值的多元化、差異化和認同感;②通過技術推動、人才培育、不同的技能與文化的認同來推動融入的發展;③通過決策制定中的權力分享和必要的支持來實現平等參與;④通過共享公共文化空間,提供相互交流的平臺,拉近社會群體間的關系;⑤通過發展物質財富,使個體在社會發展過程中獲得安全感和充足收入(Jordan,1996)。
一些學者受西方早期移民研究將農業轉移人口文化適應視為一個單向過程的影響,認為農業轉移人口的城市融入是主動習得現代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單方面地被迫主動向城市靠攏,即農業轉移人口要融入城市首先必須以“城里人”為參照群體,不斷調整自己的行為方式,解構傳統,摒棄原有的農村生活習性和文化,在充分內化城市性和城市生活方式的基礎上才能實現融入,成為市民。當然,在具體融合過程方面,學者們普遍認為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是一個多維度的概念。
2.空間視角
社會學領域對空間的社會性探索始于馬克思和涂爾干。馬克思是第一位將空間的社會性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角度進行有針對性分析的先驅。馬克思用“類特性”一詞來表述空間的社會性。在他看來,一個種的全部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在空間中自由的自覺的活動(《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979:96)。馬克思將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資本循環性置于空間的視域來進行分析,認為資本在空間內的運作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邏輯的重要表現形式。馬克思關于空間的論述從自然空間向社會空間的轉換為我們再現了社會空間的生產機制:社會——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們交互活動的產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1995:532)。在《資本論》、《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和《論住宅問題》中,都有對資本地租、資本造就的城鎮化空間產品、工廠制度的空間聚集效應等問題的深刻研究(任平,2007)。不可否認的是,與時間問題相比,馬克思并沒有針對空間進行過系統和深入的理論化建構,盡管他的許多論述都隱含著空間的因素。
涂爾干敏銳地意識到了空間劃分的社會差異性(涂爾干,1999:22),換句話說,不同的社會往往賦予空間以不同的意義。“空間本沒有左右、上下、南北之分。很顯然,所有這些區別都來源于這個事實:各個地區具有不同的情感價值。既然單一文明中的所有人都以同樣的方式來表現空間,那么顯而易見的是,這種劃分形式及其所依據的情感價值也必然是同樣普遍的,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它們起源于社會”(涂爾干,1999:12)。他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一書中提出空間是社會構造物、具有社會性的思想,但其沒有澄清空間社會性的具體維度。
齊美爾是對空間最具有洞察力的經典社會學家。他的論文《空間的社會學》是社會學視野下最早專門探討空間議題的文獻。他認為空間正是在社會交往過程中被賦予了意義,從空洞的變成有意義的,并具有五種基本屬性:空間的排他性、空間的分割性、社會互動的空間局部化、鄰近/距離、空間的變化性。在《社會學:關于社會化形式的研究》一書中,他則以專門的一章“社會的空間和空間的秩序”討論社會中的空間問題。
不過,總體上說,在早期社會學理論中,“空間”是缺席的,至少是非動態的(厄里,2003:505)。空間“被當作僵死的、刻板的、非辯證的和靜止的東西”(Foucault,1980:70)。將空間僅僅視為社會關系與社會過程運行的處所,這樣就抹殺了空間地理學想象力(Soja,1989)。空間到底是什么?在20世紀60年代英美學界的討論中,英國實在論者認為空間是“空”的,但其并不是一種虛空,它似一個容器盛接著空間中所有的事物;空間是一個相對的概念,空間與物體相對應,所以必須有事物的存在,空間隨著物而存在,可造成差異性;空間視情境而界定;空間無哲學上的解答而在乎實踐,不同的人類實踐創造與使用不同的空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空間僅僅被視為社會關系與社會過程運行的處所,這樣就抹殺了空間地理學想象力。
隨著現代學科交叉的發展,空間地理學的知識融合導致“空間”逐漸在社會理論中浮現出來,并且從靜態觀向動態性轉變。注重身體在空間中的位移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交互性關系,是空間社會學理論的一大特點。彼得·桑德斯說:“空間是在人類主體有意識的活動中產生的。”(Saunders,1984:165)可見,空間的動態性就在于人際交往對空間的形塑,尤其是在這一過程中所形成的各種社會關系。
芝加哥學派的城市生態學采用的基本方法即在生態過程和文化分析的基礎上,增加了空間向度的分析,著重探討了人類組織形式和行為與空間區位之間的關聯。如空間隔離形成的不同社區面貌和生活形態,以及不同的道德面貌等。芝加哥學派的城市生態學也體現了空間向度與城市生態的文化生成,體現在城市空間生態過程的城市擴張分化的動力機制、城市空間向度的同心圓模式、城市空間的隔離問題以及空間隔離所形成的不同社區面貌和生活形態。他們創立的都市研究范式——對城市的社會和空間形態模型化,現在已為所有都市社會學的研究者們熟悉。
社會學家戈夫曼則使用“前臺”“后臺”“局外區域”等一系列概念為我們勾勒了一種社會學的空間視角,其重要之處就在于它探討了空間區域的制度化特征與行動者的情境互動之間的內在聯系,從而探討了社會結構如何在區域化的空間建構中憑借責任的約束和利益的誘惑來建構起行動者的角色特征(戈夫曼,1959:251),并在區域化情境之中的互動各方為維持情境定義所做出的努力中被生產和再生產出來(戈夫曼,1959:231~232、243、254)。
此后,新城市社會學家們以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和方法為基礎,借鑒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方法和視角對城市空間構建的過程加以研究。他們關注城市發展過程中的空間、資本和階級的交織,并以空間為主要變量考察當代社會城市空間安排的結構化過程。
列斐伏爾以“空間”為主要的闡釋線索,開始了將社會性、歷史性以及空間性聯系在一起、建立二元辯證法的努力。列斐伏爾認為,“空間是社會的產物”,空間就是被社會關系所建構、所運作、所實踐方能彰顯其存在。列斐伏爾特別關注帶有社會取向的“空間性”的獲得,即“空間的生產”問題。在列斐伏爾的空間分析概念中,他界定了空間生產的三個重要面向:空間的實踐(spatial practices)、空間的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和表征的空間(representational spaces)。社會中空間的實踐預設空間的使用原則;空間的表征則透過科學知識累積及意識形態傳播而形塑;表征的空間則經由“文化”上各種象征性論述的穿透而呈現不同空間類型的遞嬗變化(空間的歷史)——顯示出不同社會建構的演變,使得空間的定義深深糾結在社會再生產的過程中。通過對空間的實踐、空間的表征以及表征的空間三個向度的分析,列斐伏爾“重構了中心和邊緣的關系”。他認為空間是社會關系的產物,是在人類有目的的實踐中形成的,是動態交往的結果,而不是社會關系演變的靜止容器(Lefebvre,1991:26),就此明確指出了空間的社會關系特征。空間是一種社會關系嗎?列斐伏爾說:“當然是,不過它內含于財產關系之中,也關聯于形塑這塊土地的生產力,空間里彌漫著社會關系。”(列斐伏爾,2003:61)
曼紐爾·卡斯特認為:“空間是一個物質產物,相關于其他物質產物——包括人類——而牽涉于‘歷史地’決定的社會之中,而這些社會關系賦予空間形式、功能和社會意義。”曼紐爾·卡斯特把人類創造的空間形式——城市看作“社會的表現”,把空間看作“結晶化的時間”。社會生活的時空歷程,界定了社會行為與關系是如何被物質地建構與具體化的(卡斯特,2001:504)。但是與列斐伏爾和哈維以“生產”為切入點不同,他以“消費”為切入點開始了自己的城市社會空間研究之路。
大衛·哈維也認為“時間與空間的客觀概念必然通過物質實踐與過程而生產出來,而這些實踐與過程再生產了社會生活……因此,在一般層次上,我們必須從社會實踐的觀點來界定空間是什么”(Harvey,1990)。愛德華·索亞利用空間的三維辯證法把空間劃分為第一空間、第二空間和第三空間(Soja,1996:8-10)。“第一空間”是指空間形象具象的物質性,是“真實”的空間,是一套物質化的空間性實踐,強調空間中的物體。“第二空間”指涉一種思想性或觀念性領域,是一種想象的“構想性空間”,是一種“思維的圖式”,在那里存在一種主體性想象和“構想性的社會現實”,是一種“空間中的思想”。“第三空間”是一種真實又想象化的存在,既是結構化的個體的位置,又是集體經驗的結果,這里的空間具有空間性、社會性、歷史性(包亞明,2000)。第三空間鼓勵人們用不同方式去思考空間的意義底蘊,思考地點、方位、方位性景觀、環境家園、城市及人文地理等相關概念,力求抓住觀念、事件、外觀和意義的事實上不斷變化位移著的社會背景,第三空間試圖探討人類生活的歷史性、社會性和空間性的“三維辯證法”。這樣,空間性的維度將會在歷史性和社會性的傳統聯姻中注入新的思考和解釋模式,這將有助于我們在經驗研究中思考歷史、社會和空間的共時性、物質性及其相互依賴性。
在結構化理論看來,社會科學研究的主要領域既不是行動者的經驗,也不是任何形式的社會總體的存在,而是在時空向度上得到有序安排的各種社會實踐,吉登斯在建構他的結構化理論時,把時空看作社會現實的建構性因素,他強調:“社會系統的時空構成恰恰是社會理論的核心。”吉登斯通過建立一系列有關空間的概念系統來闡述其結構化理論,如“在場”、“在場可得性”、“不在場”、“共同在場”、“區域化”、“場景”、“中心與邊緣區域”以及“情境”等,“關注共同在場情境下的互動系統如何在大規模的時空范圍內伸展開來,來考察所謂微觀和宏觀之間的關系問題”,也關注“在跨越空間和時間的日常接觸中,行動者經常不斷地運用場景的性質來構成這些日常接觸”(吉登斯,1998)。布迪厄認為,以往的空間研究本身,強調空間現象有它的結構和邏輯,但這種意義事實上是由人去建構的,所以必須透過人的理解,才有它真正的意義。布迪厄以“場域”和“社會空間”來替代“社會”這一具有空泛本質的概念,把社會理解為“各個相對自主的‘游戲’領域的聚合,這種聚合不可能被壓制在一種普遍的社會總體邏輯之下”,這是一個社會建構的、在實踐中運作的、具有差異性的、游戲和競爭的空間,“在這樣的空間里,行動者根據他們在空間里占據的位置進行爭奪,以求改變或力圖維持其空間的范圍或形式”(布迪厄,1998)。
福柯則強調空間對于個人的單向的生產作用,物理性的空間以一種隱秘的權力機制持久地匿名地規訓著將個體鍛造成一個新的主體形式。他認為,在現代都市生活的人們,處于一個同時性(simultaneity)和并置性(juxtaposition)的時代,人們所經歷和感覺的世界,是一個點與點之間互相聯結、團與團之間互相纏繞的人工建構的網絡空間,而不是傳統社會中那種經過長期演化而自然形成的物質存在。在福柯看來,空間、知識和權力問題乃是建構歷史的核心問題。但福柯并沒有像列斐伏爾那樣將資本主義的社會空間作為一個專門論題來加以廣泛討論,福柯僅僅將視角集中于現代空間中的權力——知識與身體和主體性的關系,以及這一關系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和統治所具有的意義。也即“福柯的空間思想只是隱含于他對現代身體或者說現代主體性的研究之中,空間是他進行研究的一個重要視角和維度,但不是他所關注的主要對象本身”(鄭震,2010)。
總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空間僅僅被視為社會關系與社會過程運行其間的、自然的、既定的處所。在空間成為一種新的理論關注之前,歷史決定論成功地對空間進行堵塞、貶低和去政治化,這是一段空間沉寂的歷史。以列斐伏爾、愛德華·索雅、曼紐爾·卡斯特、大衛·哈維、詹姆遜等為代表的西方學者在空間研究中的學術努力,直接促成了近兩個世紀以來有關空間的第一次重大的學術轉向,使之成為社會科學研究的一種新的視角、一種新的理論轉向、一種新的敘事或有效理解社會的范式。
(二)概念界定
1.農民工與農業轉移人口
對于流動于城鄉之間的這個群體,人們給予了不同的稱謂,在政府文件、大眾傳媒、學界術語和百姓口語中使用的名稱多達數十種,如“流動人口”、“外來人口”、“流入人口”、“外來流動人口”、“暫住人口”、“外來務工人口”、“盲流”、“打工者”、“打工仔”、“打工妹”、“自發遷移人口”、“流遷人口”、“暫時遷移人口”、“農民工”、“民工”、“進城務工人員”、“進城務工就業農民”和“城市新移民”等。西方學界類似的研究對象主要集中于移民或遷徙人群,研究主題主要包括傳染性疾病的感染、壽命期望周期、新生嬰兒死亡率、精神性心理疾病的形成以及衛生服務、生存環境、醫療制度等方面,也包括關于移民的社會偏見和社會歧視、移民與勞動力市場、移民與社會隔離的研究。
事實上,近年來我國學者對農民工概念、內涵的研究可以說是層出不窮,觀點不一。有的從城鄉空間的流動性來定義,認為他們就是離開農村,去城市中就業和生活,最后還是會回到農村。還有人從戶籍不同的角度來界定,認為他們是具有農村戶籍,到城市務工的農民。20世紀90年代初期,國家政策法規正式使用“農民工”一詞,明確城市中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企業中的城市戶口“工人”與“農民工”的區別。《國務院關于解決農民工問題的若干意見》認為,農民工是指“戶籍仍在農村,主要從事非農產業,有的在農閑季節外出務工、亦工亦農,流動性強,有的長期在城市就業,已成為產業工人的重要組成部分”。王春光認為,應該從以下四個層面去認識和界定農民工。第一個層面是職業。農民工從事的是非農職業,或者以非農為主要職業,主要收入來自非農活動。第二個層面是制度身份。盡管他們是非農從業者,但是他們在戶籍上還是農業戶口,屬于農民身份,與非農戶者有著明顯的身份差別。第三個層面是勞動關系,農民工不是雇傭者,而是被雇傭者。第四個層面是地域,即他們來自農村,是農村人口。國務院研究室課題組指出,“農民工”是我國經濟社會轉型時期的特殊概念,是指戶籍身份還是農民、有承包土地,但主要從事非農生產、以工資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人員。狹義的農民工,一般指跨地區外出進城務工人員。廣義的農民工,既包括跨地區外出進城務工人員,也包括在縣域內二、三產業就業的農村勞動力。這些界定的差異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①狹義農民工與廣義農民工。前者一般指跨地區外出進城務工人員,后者既包括跨地區外出進城務工人員,也包括在縣域內二、三產業就業的農村勞動力(國務院研究室課題組,2006)。②農民工是否包括雇傭者?一般認為農民工包括所有具有農業戶口卻在城鎮或非農產業就業的勞動者,既包括被雇傭者,也包括雇傭者。而一些學者認為,農民工不應包括私營企業主、個體戶等雇傭者,如王春光將農民工界定為“被雇傭去從事非農活動、屬于農業戶口的農村人口”(王春光,2005);洪朝輝認為,“農民工不包括持農村戶口但在城市里擁有并經營企業的農民企業家,因為他們不以體力勞動為謀生的主要手段”(洪朝輝,2007)。雖然不同的界定之間存在差異,但相異中包含兩點基本的屬性:一是農民工主要從事非農產業;二是農民工的戶籍身份依然是農民。
目前對于農業轉移人口內涵的研究不多,但是較為一致的是都將農業轉移人口和農民工區別開來,豐富和發展了農民工的內涵,也更加具有實時性。從文字所包含的內容來看,在“農業轉移人口”中,“農業”是指包括農、林、牧、漁在內的第一產業,與“人口”搭配反映出這一群體的身份,即我國戶籍劃分中的農業人口;“轉移”體現了該群體所在地域的轉換,即由農村轉移到城鎮,且既有就地轉移,也有異地轉移。
一般來說,農業轉移人口這一概念的內涵比農民工概念的內涵豐富。從狹義上看,“農業轉移人口”是對“農民工”概念的簡單替代,只是“農業轉移人口”較為中性,關注的是農業人口從農村向城鎮轉移,在城鎮居住、生活和就業,逐步成為城市居民的過程;“農民工”這一稱謂則關注的是進城務工經商人員的身份和職業,帶有一定的歧視色彩。從廣義上看,農業轉移人口包含兩類人群:一是從農村轉移到城鎮的群體,既包括進城務工經商人員,也包括隨遷家屬,還包括失地農民;二是仍然在農村居住,但已從事非農產業的群體(江立華,2018)。本書是在狹義上使用農業轉移人口概念。
2.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
對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問題,社會學、經濟學、人口學、政治學和公共管理學等不同學科都根據自己的話語體系與學術優勢進行了廣泛的關注與解析,多學科的混同與交叉使相關研究更加豐富和全面,當然也造成了在基本概念上形成共識的困難。
在中國,“市民”首先是一個身份概念。建立對“市民”這一制度性身份的自我認同和對流入城市的地域認同,也是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深層條件。國外有學者認為,“市民權”(citizenship)包含了“權利”(rights)和“身份認同”(identity)兩個組成要素,其中權利是citizenship的地位,是citizenship的法律層面,而身份認同是citizenship的感受,是citizenship的心理層面,是法律地位之外的另一種歸屬政治共同體的方式(陳映芳,2005)。這啟發我們,農業轉移人口要實現市民化不僅要獲得“市民”這一制度性身份,而且要形成對這一身份的自我認同。另外,“我是此地人”的地域歸宿意識也是農業轉移人口真正融入流入城市的深層心理標準。
學者們對于這一概念的主要“分歧”在于“轉化”的內容。如有學者認為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包括四個層面的含義:“一是職業由次屬的、非正規勞動力市場上的農業轉移人口轉變成首屬的、正規的勞動力市場上的非農產業工人;二是社會身份由農民轉變成市民;三是農業轉移人口自身素質的進一步提高和市民化;四是農業轉移人口意識形態、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的城市化。”(劉傳江,2006;劉傳江、徐建玲,2007)還有學者認為,市民化是指“農民獲得作為城市居民的身份和權利的過程,以及市民意識的普及和居民成為城市權利主體的過程”(陳映芳,2003)。也有學者認為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是作為一種職業的“農民”和作為一種社會身份的“農民”在向市民轉變的進程中發展出相應的能力,學習并獲得市民的基本資格,適應城市并具備一個城市市民基本素質的過程,包括職業身份的變換(非農化)、居住地域的轉移(城市化)以及生活方式、角色意識、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的變遷(市民化)三個方面,需要轉化戶口性質、居住地域、所從事產業、農民生活觀念、思維方式、行為習慣和社會組織形態等(鄭杭生,2005;高峰,2006;趙立新,2006)。有的學者認為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內含四個維度的轉化:一是職業市民化,即由在城市非正規就業的農業轉移人口轉變為正規就業的非農產業勞動者;二是地域市民化,即居住空間由農村社區遷移到城市社區(地理意義上的地域市民化),并融入城市社區(社會意義上的地域市民化);三是身份市民化,即由農村戶口轉變為城市戶口,獲得作為城市居民的身份和權利,成為城市權利主體;四是價值觀念市民化,即獲得現代市民意識,實現自身在生活理念、思維方式、行為習慣等方面的由鄉村性到現代性的轉變,融入城市社會,實現與城市的社會整合與文化融合(冷向明、趙德興,2013)。
從宏觀層面看,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是社會制度、經濟結構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逐步吸納過程。由于城鄉二元經濟、社會結構的差異,在市民化的過程中,脫離了農村社會場域的農業轉移人口不可避免將受城市社會制度和結構的影響。在“嵌入”城市社會、經濟結構的過程中,他們將逐漸習得和內化城市生活方式,適應城市社會制度,最終適應城市社會。從這個角度看,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似乎是一個單向的“融入”過程。市民化意味著農業轉移人口要形成城市化的生活方式、行為方式和價值觀念。城市不僅僅是一個人口密集、高樓林立的地域空間,還代表著一種特別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美國芝加哥社會學派的巨擘沃思(Louis Wirth)認為,“城市性(Urbanism)是指一種生活方式,城市具有其有別于鄉村的一整套社會與文化特質”(Wirth,1938)。社會學關于現代化的經典理論就以理想類型的方式界定了農民與市民在社會屬性、文化特征上的差異。對農業轉移人口而言,即使他們的經濟生活達到了一般市民的水平甚或更高,但如果他們仍然保持原有的鄉土文化特性,也會顯得與城市社會格格不入。只有形成了城市化的生活方式、文化心理,農業轉移人口才能獲得“市民”這一身份之精神根本。
從微觀層面看,農業轉移人口的城市融合則具有雙向性。農業轉移人口在進入城市社會之后,他們在文化融合上面臨兩個基本問題:一個是農業轉移人口是否愿意保持自己家鄉的文化;另一個是農業轉移人口是否愿意適應城市的現代工業文化,逐漸習得現代工業社會所具有的文化特征以及這種文化特征所規定的行為方式。農業轉移人口的身份認同具有復雜性和多維性,具體表現為二重性,即許多農業轉移人口既對城市表示認同,也對農村表示認同(郭星華、李飛,2009)。
事實上,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不必要也不可能完全摒棄其原有文化和生活方式,兩種文化和生活方式并不存在根本的不可調和的沖突和矛盾。在文化上是可以實現共存的。其實,這兩種取向的爭論焦點在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過程中對城市性或者說城市文化和生活方式應該持什么樣的再社會化態度,是繼續社會化還是重新社會化?繼續社會化強調的是在原有社會化內容的基礎上學習和接納新的社會化內容,原有社會化內容和新的社會化內容并不存在根本的沖突。而重新社會化某種程度上更加強調從一種社會化內容轉向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新的社會化內容。從前后社會化內容的繼起和習得的關系來說,二者是截然分離的。
通過修改貝里的模型,我們提出了農業轉移人口文化融合的雙向模型,如圖1-1所示。通過農業轉移人口在兩個方向上的不同態度的組合,一共產生四種文化融合策略:融合、同化、分離和邊緣化。

圖1-1 農業轉移人口文化融合的雙向模型
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實際上是一種行動適應與結構變遷密切互構的過程。面對結構性制約,農業轉移人口的適應行動不僅具有受動性,而且具有巨大的能動性和創造性;不僅再生產著原有的結構環境,同時也逐步推動著結構的變遷,拓展著他們在城市的生存空間,而變遷了的結構又成為農業轉移人口適應行動的新環境。而且,正如吉登斯所言,“不應將結構等同于制約。相反,結構總是同時具有制約性和使動性”(吉登斯,1998:89~90)。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是指進城務工經商的農業轉移人口獲得市民身份和權利,向上社會流動至城市中下層或以上,形成城市化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并建立對市民身份的自我認同和對流入城市的地域認同的過程和現象。創建城市接納農村人口自愿遷入的制度是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至關重要的先決條件。在政府層面,通過制度安排回應農業轉移人口進入城市的意愿,保護他們的公民權益;在社區層面,老居民接納新成員,幫助他們從文化上融入社區和城市;作為農業轉移人口,則通過自身的努力,實現生活方式的變遷,從農民變為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