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多少讓劉備感到有些意外。

畢竟他早年求師訪學期間，便從盧植那里學到了許多有關神鬼之力的知識。

他知道，自己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天命者】。

雖然經過幾年征戰的驗證，劉備發現，自己的能力不比關羽張飛二人，目前只能在生死存亡之際才會顯現。

但縱使如此，卻也威力巨大，前些日子饒陽縣前，那黃巾妖道喚下的五道天雷依舊無法取走他性命便是明證。

可眼下，他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就好像這營帳中的眾人，能夠毫不費力地取走他們兄弟三人的性命一般……

“義真。”

這時候，盧植突然開口了。

下一刻，劉備便感到身上的壓力消失得無影無蹤。

盧植對坐在主位上的皇甫嵩說道：“這位是獻縣縣令，劉備劉玄德，之前曾在我門下學習過一段時間。”

此時，整個軍帳中共站了十幾名全副武裝，身材魁梧的將軍，以及幾名身穿儒袍的謀士。

而皇甫嵩高坐主位，身披獸面吞肩鐵甲，相貌堅毅，一雙眼睛更是極具威嚴。

見盧植說話，眾人便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到了站在門口的劉備身上。

“罪將劉備，拜見皇甫將軍。”

如果是換做別人，面對這十幾名位高權重的漢軍將領，恐怕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劉備卻神色依舊，拉著關羽張飛二人拜倒在地。

軍帳中一片寂靜。

十幾位將領面面相覷。

坐在主位上的皇甫嵩一臉嚴肅，他先是看了旁邊的盧植一眼，見對方沒有反應，這才用渾厚的聲音說道：

“你自稱‘罪將’，是何原因？”

劉備并未起身，依舊趴在地上回答道：

“回稟將軍，不久之前，我率領獻縣所部攻打饒陽縣，試圖消滅當地黃巾賊眾。

但沒成想久攻不下，竟被對方等到了援軍，以至兩面夾擊，兵敗潰散……現在不僅數千將士陣亡，督軍竇宣將軍被俘，就連獻縣也被敵軍奪了去……”

聽到劉備的話，軍帳中立刻爆發出了一陣私語。

“你說……獻縣丟了？”

皇甫嵩的聲音頓時低沉了幾分。

就連一旁的盧植也皺起了眉頭。

劉備沉默了一會，還是說道：“是……”

這下，軍帳內議論的聲音更大了，有一名長著鷹鉤鼻的武將忍不住譏諷：

“督軍被俘，屬地丟失，你居然還有膽子回來？”

“就是，此等罪過應當軍法處置啊！”

“哼，居然被那群黃巾賊寇奪走城池，這等奇恥大辱我怕是已經有兩三年沒見過了！”

聽著這些漢軍將領的謾罵和譏諷，劉備身邊的關羽面沉似水，張飛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不過他們卻沒有發作，這不僅是因為此時帳內的將領們身份尊貴，更是因為他們兄弟三人身上確實背負著丟失城池的責任。

皇甫嵩并沒有阻止將領們的譏諷，而是靜靜地注視著劉備。

但很快，他就驚訝地發現這個小小的縣令在面對眾人指責之時，竟然沒有表現惶恐不安的神色。

皇甫嵩抬手虛按，帳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你方才說……是因為久攻不下才導致對方援軍到來？”

“……是的。”

“你帶了多少人馬過去？”

“算上您支援的，共四千人。”

“那饒陽縣有多少守軍？”

“……不到兩千。”

“守城的是何人？”

“那人名叫李衡，無甚名氣……”

此言一出，帳內再次嘩然。

原先那鷹鉤鼻嗤笑道：

“劉縣令，虧你還曾在盧植大人門下求學，以四千人之眾，攻打由一個無名小卒鎮守，僅有兩千老弱守軍的小城，竟然還能久攻不下？”

劉備繼續說道：“此戰兵敗確實是我的過失，但如今獻縣百姓落入賊寇之手，還請將軍能夠支援……”

“哼，區區一偏遠小縣，也敢來勞煩皇甫嵩大人？”

鷹鉤鼻翻了個白眼：“像此等敵人，我只需三千人，便能將獻縣與饒陽縣全部奪回來！”

“刑鵬將軍，不可輕敵啊，那個叫李衡的黃巾賊將武藝高強，打仗極其兇猛，就連我這三弟也曾敗給了他，更何況還有那支援軍……”

劉備知道這鷹鉤鼻將領的名字，便出言提醒。

但還未等說完，便被對方不耐煩地打斷：

“我戎馬半生，征戰大小戰役近百場，斬殺的承命者加起來也有十來個，還會懼怕一個無名之輩？

我看你只是在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罷了，要我說……”

“夠了！”

就在這個時候，皇甫嵩突然大喝一聲，阻止了對方。

他瞥了一眼刑鵬，隨后皺起了眉頭，手指不斷地敲著面前的案幾。

皇甫嵩與黃巾軍交戰多年，戰功卓著，所率軍隊斬殺的黃巾士兵足有十幾萬。

甚至連大賢良師張角，他也曾親自對陣過。

對于這兩個小小縣城的敵軍，自然不會有絲毫懼怕。

他真正擔心的，是對方為什么會在這個時節突然攻打獻縣……

是因為劉備兵敗，不愿錯過良機，這才出兵攻占……還是另有緣由？

皇甫嵩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自然不會是靠著一身蠻勇。

他必須要考慮到一切的可能性。

過了好一會，他才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盧植：“盧大人，您覺得呢？”

盧植暗罵了一聲對方狡猾，居然把這事情踢給了自己。

略微思忖之后，他說道：

“獻縣地處安平郡和河間郡交界之處，位置特殊，確實需要注意。

不過……”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如今十常侍起兵造反，宮中大亂，又有傳聞何進大將軍已被閹宦所害，各路諸侯都在趕往雒陽，要是將軍被冀州事務耽誤，那……”

盧植沒有把話說完，但皇甫嵩已經領會了對方意思。

歸根結底，他們這些鎮壓黃巾軍的統帥，既是為了拯救漢室，也是為了爭權奪利……

兩者其實并不沖突。

如今，靈帝駕崩，少帝年幼，朝中更是一片大亂，各路諸侯都很清楚，這個時候誰要是能平朝中之危，拯救陛下，那必將權傾朝野，盛極一時。

而根據探子來報，董卓、袁紹等人已經趕往都城了，自己若再遲疑不決，必將失去先機。

盧植接著說道：“其實我們也不必過于憂慮。

畢竟黃巾軍已經一日不如一日，河間郡大部分城池又都在我們手中，各縣亦兵精糧足，縱使對方有意反攻，我們也有能力應付。

至于這獻縣嘛，我們就讓周圍的將領重新攻下來即可。

對眼下的冀州而言，最重要的還是維持現狀，以防生變。”

皇甫嵩點了點頭，認可了對方的說法。

隨后他看向了依舊跪倒在地上的劉備三人：“不過，雖說獻縣只是一偏遠小縣，但這這丟失城池之責，我卻不得不追究啊。”

“義真啊。”

盧植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玄德這兄弟三人，我還是比較熟悉的，他們每一人都是承命者，潛力巨大，就這么殺了未免有些可惜。

不如將他們貶為士卒，戴罪立功，如何？”

皇甫嵩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并未出言反對，反而大笑了幾聲：

“既然是盧植將軍求情，那便聽您的吧。”

“劉備！”

“罪將在。”

“命你兄弟三人即日前往陷陣營報到，以期將來勇猛殺敵，戴罪立功！”

此時的劉備匍匐在地面上，令眾人看不清表情。

只聽得那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聲音在營帳中回蕩：

“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劉備……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