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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歷史唯物主義與中國問題

任何一種真正的哲學,都必須回答所處時代的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問題是時代的呼聲,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理應把所處時代的迫切問題作為自己關注的聚焦點。因此,重大的現實問題同時也就是重大的理論問題。“以馬克思主義為理論基礎的社會主義運動,是爭取人類解放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偉大事業。反思社會主義的歷史命運,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是當代最重大的現實問題,因而也是我們時代最現實的哲學課題。”[2]在某種意義上,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現實探索,在理論上就表征為探討“歷史唯物主義與中國問題”的關系。探討兩者之間的關系,并不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教條地去評判中國現實,而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或者說以歷史唯物主義開辟的道路去解決中國問題,從而探索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

(一)為什么是歷史唯物主義

西方思想流派紛呈,為什么單單選擇歷史唯物主義去分析和解決中國問題?這不僅僅是因為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馬克思主義是當代中國的指導思想,更是因為馬克思所開辟的這條理解人類社會現實的道路比其他思想優越、深刻得多。那么,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這種深刻性和時代性究竟體現在哪里?

海德格爾在《關于人道主義的書信》中認為,“馬克思在體會到異化的時候深入到歷史的本質性的一度中去了,所以馬克思主義關于歷史的觀點比其余的歷史學優越。但因為胡塞爾沒有,據我看來薩特也沒有在存在中認識到歷史事物的本質性,所以現象學沒有、存在主義也沒有達到這樣的一度中,在此一度中才有可能有資格和馬克思主義交談。”[3]海德格爾在此高度評價了馬克思,認為他深入了“歷史的本質性的一度”,這也就是歷史唯物主義優越于其他思想的地方。接下來,我們就要追問這個“歷史的本質性的一度”的內涵是什么。海德格爾在其晚期討論班的紀要中給出了答案。“現今的‘哲學’滿足于跟在科學后面亦步亦趨,這種哲學誤解了這個時代的兩重獨特現實:經濟發展與這種發展所需要的架構。馬克思主義懂得這[雙重]現實。”[4]可見,海德格爾所說的“歷史的本質性的一度”指的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兩重獨特現實:“經濟發展與這種發展所需要的架構”。正是這種經濟發展及其背后的邏輯架構決定了人的異化的生存狀態。由此,馬克思開辟了一條理解人類社會現實的道路,而我們今天仍然生活在這樣的社會現實中。

“經濟發展”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主要特征,這種發展背后的邏輯架構就是資本的邏輯,更確切地說就是“資本運動的邏輯”。這一邏輯架構正是被馬克思的《資本論》等一系列著作揭示出來的。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質就是對資本主義社會“歷史之謎”的解答,而解答歷史之謎的關鍵,又在于對“資本之謎”的揭示。馬克思通過“資本”把現代社會關系的全部領域看得明白而且一覽無遺。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有學者指出,“資本主義是馬克思一生研究的主題”[5],因此,“《資本論》不是為社會主義改造提供的菜譜,也不是為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經濟描繪的烏托邦藍圖。它是對資本主義的潛在動態變化的系統研究。”[6]這種資本主義的潛在動態變化就是“資本運動的邏輯”。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這一邏輯:以“價值增殖”為動機和目的的“沒有止境”和“沒有限度”的資本運動。簡而言之,價值增殖構成資本運動的邏輯。[7]在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了深刻的洞察之后,馬克思并沒有停留于此,他還想改變世界,消除人的異化生存狀態。海德格爾指出,“然而他還提出了其它的任務:‘哲學家們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只有當馬克思試圖改變世界的時候,他才能真正地解釋世界。“那么,在馬克思那里談到的是哪樣一種改變世界呢?是生產關系中的改變。”[8]只有生產關系發生改變,人才能擺脫資本主義條件下人的異化狀態。馬克思通過對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考察找到了一條人類自由解放的現實道路。

馬克思曾經明確地指出,“一定要把我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以便最后都達到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展的同時又保證人類最全面的發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9]可見,馬克思并不想把歷史唯物主義當成一種經驗的歷史學,而是想將其上升到“理性具體”的層面,成為一種“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而這條發展道路是所有民族發展的必由之路。這種發展狀態是生產力高度發展和人的全面發展的統一,即作為“自由人的聯合體”的共產主義社會。必須引起我們重視的是,馬克思這里所謂的發展包括兩方面的內容:生產力的發展和人的全面發展。我們不能離開生產力的高度發展而企圖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如果離開就會陷入一種抽象的人道主義;同時,我們也不能離開人的全面發展去盲目地追求生產力的發展,如果這樣就會陷入經濟決定論,墮入一種馬克思所謂的“拜物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被貶低為一種物與物之間的關系。

對于我們的時代而言,馬克思的思想仍然具有最強的解釋力。不是馬克思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恰恰相反,而是“馬克思的時代”已經到來了。現代的社會仍然按照資本的邏輯運行著,各種社會現象仍是受資本的邏輯支配和制約的。要說變化,只不過與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環境不同,資本的邏輯已不再局限于一個國家、民族,而是擴展和貫徹到整個世界。我們生活的時代,不僅僅是馬克思所謂的“資本的時代”,而是一個“全球資本化”的時代。只要資本的邏輯沒有被超越,圍繞這種邏輯所闡發的各種發展思想也就很難被超越。馬克思仍然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深刻的思想家。這是因為“馬克思的天才,馬克思的影響經久不衰的秘密,正是他首先從歷史長時段出發,制造了真正的社會模式”[10]。在布羅代爾看來,馬克思所做的是19世紀“最強有力的社會分析”,馬克思一眼望到了歷史的深處。正因如此,只要資本的邏輯沒有被瓦解,馬克思就永遠是我們同時代的人。我們的時代更是一個馬克思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時代。

當代中國面臨的最大問題仍然是“發展問題”。鄧小平看到了發展生產力對于社會主義的重要性,指出:“馬克思主義最注重發展生產力。我們講社會主義是共產主義的初級階段,共產主義的高級階段要實行各盡所能、按需分配,這就要求社會生產力高度發展,社會物質財富極大豐富。所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最根本任務就是發展生產力,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歸根到底要體現在它的生產力比資本主義發展得更快一些、更高一些,并且在發展生產力的基礎上不斷改善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11]鄧小平看到了生產力發展或者說經濟發展是一切發展的前提,生產力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鄧小平在判斷中國現實的時候,指出我國更加需要發展生產力,這和中國所處的歷史階段是密不可分的。“要闡述中國社會主義是處在一個什么階段,就是處在初級階段,是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社會主義本身是共產主義的初級階段,而我們中國又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就是不發達的階段。一切都要從這個實際出發,根據這個實際來制訂規劃。”[12]

正因為我國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發展生產力就成為當代中國的第一要務。因此,鄧小平認為:“社會主義要消滅貧窮。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更不是共產主義。”[13]中國要發揮社會主義的優越性,要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必須發展生產力。只有在經濟發展的前提下,才能談其他發展。人類的一切進步,人類對自由、平等的向往和追求都要以經濟的高速發展為基礎。因此,鄧小平對社會主義的本質進行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全新的理解,“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14]社會主義的本質和根本任務告訴我們“發展才是硬道理”,因此在鄧小平看來,抓住時機,發展自己,關鍵是發展經濟,而實現發展經濟的方式就是改革開放。

進入21世紀之后,改革開放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那么,發展還是不是當代中國的主題呢?當代中國發展不均衡的現狀告訴我們,不僅發展是當代中國的主題,而且我國進入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關鍵時期,進入了深化改革開放、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攻堅時期。這就需要我國實現“科學發展”。《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十二五規劃的建議》指出:“以科學發展為主題,是時代的要求,關系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全局。我國是擁有十三億人口的發展中大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發展仍是解決我國所有問題的關鍵。在當代中國,堅持發展是硬道理的本質要求,就是堅持科學發展,更加注重以人為本,更加注重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更加注重統籌兼顧,更加注重保障和改善民生,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總而言之,就是應該更加重視落實科學發展觀。科學發展觀相對于以往的發展觀最大的區別在哪里?簡而言之,就是從“又快又好”轉變為“又好又快”,這是一種發展標準的順序性選擇發生的轉變。“又好又快”意味著不再單純地追求經濟的高速增長,而更加關注經濟增長的效益。因此,雖然發展仍舊是當代中國的主題,但是發展的方式發生了重要的改變,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成為這一時期的重點。以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為主線,是推動科學發展的必由之路,符合我國的基本國情和發展階段性新特征。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是我國經濟社會領域的一場深刻變革,必須貫穿經濟社會發展全過程和各領域,提高發展的全面性、協調性、可持續性,堅持在發展中促轉變、在轉變中謀發展,實現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

西方思想家的發展理論是立足于西方的經濟社會現實建立起來的理論體系,不僅在表層上是一種西方的理論話語,而且在更深的層次上體現的是一種西方的道德價值觀念。這就決定了它不可能真正擔負起為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合理制定戰略、目標與道路的任務。不僅如此,它在對現代社會的分析與診斷上遠沒有馬克思深刻。對于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歷史唯物主義為我們提供了豐厚的理論資源。

(二)經濟發展的三個悖論與中國問題

“資本主義是馬克思一生的研究主題”,盡管當今時代的資本主義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現代社會中,資本仍然是一種決定性的生產關系,它的關系也還在決定著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利奧塔曾經指出,“資本主義是現代性的名稱之一”。[15]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剖析和批判,就是對現代性的分析和批判。馬克思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展的三個悖論,這三個悖論不僅是資本主義社會所獨有的,而且是資本時代中的現代社會所共同面臨的人類性問題,因此也是當代中國所面臨的根本性問題。受資本邏輯支配的經濟發展不可避免地會造成三個悖論:環境悖論、兩極悖論和存在悖論。

資本主義社會的特征是工業文明。工業文明是繼農業文明之后興起的一種新的文明形態。它開始于英國的產業革命,是現代社會的主要文明形式。現代文明就是工業文明,工業文明的生產是工業生產,其技術基礎是“大機器”。正是由于“大機器生產”代替了傳統的“手工生產”,勞動生產率得到了快速的增長。資本邏輯是關于“物”的邏輯而不是“人”的邏輯。它關心的只是對物的占有,而人則僅僅被看成實現資本運行的手段——“人力資源”和“消費機器”。最大利潤的獲得和資本的最快增殖,是資本邏輯的最高原則。因此,掠奪更多的自然資源和消費更多的商品就成為資本邏輯的兩個基本支點。無償地占有和支配更多的自然資源是經濟過程的邏輯起點,而更多地消費則是資本邏輯的終端。它們是獲取最大利潤的兩個關鍵的、必要的環節。在資本邏輯的支配下,已經不是通過經濟增長來保證消費的滿足,而是通過消費的擴張來保證經濟的持續增長。在消費成為支撐“利潤最大化”的邏輯手段以后,這種消費也就主要不再是滿足需要的活動,而是變成對過剩產品的“消耗”和“毀滅”活動。人成為毀滅過剩產品的機器,因為只有“毀滅”了過剩產品,生產才能繼續進行,經濟才能繼續增長,資本才能繼續增殖。因此,從本質上說,工業文明的經濟(商品經濟)是以揮霍性消費為前提的,這種經濟從本質上看是不能做到“節約”的。因此,資本的邏輯要求對自然資源進行瘋狂的掠奪,自然生態系平衡的破壞,就成了工業文明的經濟發展不可避免的必然后果。

資本邏輯導致了經濟發展的環境悖論:人類只要想促進經濟發展,就不可避免地掠奪和消耗自然資源。但是,恩格斯告訴我們:“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每一次勝利,在第一步都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第一個結果又取消了。”[16]勞動是人類改造自然的最主要的方式。長期以來,人們存在一種認識上的誤區,即認為人類的生產活動只是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物質為人類生存和生活服務的活動,而沒有看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協調發展的重要性。馬克思把勞動過程看成人類和自然界之間的物質變換過程。他指出:“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17]勞動本來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關系,而現代社會卻把勞動變成了人類改造、奴役、宰制自然的工具,人和自然之間的平等關系變成了人對自然的統治關系。因此,受資本的邏輯支配的經濟發展不可避免會產生環境問題。

在財富分配領域,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的經濟發展必然會產生第二個悖論——兩極悖論,也就是說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展的結果必然會導致貧富兩極分化。“因為私有制把每一個人隔離在他自己的粗陋的孤立狀態中,又因為每個人和他周圍的人有同樣的利益,所以土地占有者敵視土地占有者,資本家敵視資本家,工人敵視工人。在相同利益的敵對狀態中,正是由于利益的相同,人類目前狀態的不道德已經達到極點,而這個極點就是競爭。”[18]每一個競爭者,不管他是工人,是資本家,或是土地占有者,都必定希望取得壟斷地位。競爭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而利益又引起壟斷;簡言之,競爭轉為壟斷。競爭已經以壟斷即所有權的壟斷為前提,而最終導致更大的壟斷。因此,作為國民經濟學家主要口號的自由競爭,是不可能的事情。壟斷引起自由競爭,自由競爭又引起壟斷。大資本吞并了小資本,小資本家最終變成了無產者,財富迅速地向大資產者集中。“這種財產的集中是一個規律,它與所有其他的規律一樣,是私有制所固有的;中間階級必然越來越多地消失,直到世界分裂為百萬富翁和窮光蛋、大土地占有者和貧窮的短工為止。任何法律,土地占有的任何分割,資本的任何偶然的分裂,都無濟于事,這個結果必定會產生,而且就會產生,除非在此之前全面變革社會關系、使對立的利益融合、使私有制歸于消滅。”[19]競爭的結果是:在通常情況下,按照強者的權力,大資本和大土地占有吞并小資本和小土地占有,也就是說產生了財產的集中。在經濟危機發生的時候,這種集中進行得更快。

在財富向大資本家手里集中的同時,經濟得到迅速的發展。因為資本的集中更加有利于經濟發展。但是,工人的生活水平并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這是因為工人的工資相對而言一直是固定的,“實際上工人得到的是產品中最小的、萬萬不能缺少的部分,也就是說,只得到他不是作為人而是作為工人維持生存所必要的那一部分,只得到不是為繁衍人類而是為繁衍工人這個奴隸階級所必要的那一部分。”[20]死的資本總是邁著同樣的步子,并且對現實的個人活動漠不關心。由于資本的本性就是追求利潤的最大化,這就決定了工人的工資永遠是最低工資,永遠是維持其本人生存和繁衍其后代所必需的生活資料的價值。“因此,在社會的衰落狀態中,工人的貧困日益加劇;在增長的狀態中,貧困具有錯綜復雜的形式;在達到完滿的狀態中,貧困持續不變。”[21]

馬克思指出工人的這種生存狀態是一種“異化”狀態,“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的生產的影響和規模越大,他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22]因此,勞動所生產的對象,即勞動的產品,作為一種異己的存在物,作為不依賴于生產者的力量,同勞動相對立。馬克思指出,“工人對自己的勞動的產品的關系就是對一個異己的對象的關系。因為根據這個前提,很明顯,工人在勞動中耗費的力量越多,他親手創造出來反對自身的、異己的對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強大,他自身、他的內部世界就越貧乏,歸他所有的東西就越少。”[23]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越發展,資本就越集中,工人所創造出來的異己的力量就越強大,工人自己就越貧窮,屬于自己的東西也就越少,勝利必定屬于資本家。正如恩格斯所說,“直到世界分裂為百萬富翁和窮光蛋、大土地占有者和貧窮的短工為止”。

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發展必然造成“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生存狀況,這是現代社會中人的存在方式的悖論。資本的邏輯表明,以生產關系為基礎的人與人之間的全部社會關系,已經被異化為物與物的關系,“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系了”[24]。資產階級在它取得了統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詩般的關系都破壞了。“資產階級撕下了罩在家庭關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把這種關系變成了純粹的金錢關系。”[25]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通過對商品的剖析,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的這種關系。馬克思指出,商品的神秘的性質不是來源于商品的使用價值,也不是來源于價值規定的內容,而是從商品這種形式本身來的。“商品形式的奧秘不過在于:商品形式在人們面前把人們本身勞動的社會性質反映成勞動產品本身的物的性質,反映成這些物的天然的社會屬性,從而把生產者同總勞動的社會關系反映成存在于生產者之外的物與物之間的社會關系。由于這種轉換,勞動產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覺而又超感覺的物或社會的物。”[26]可見,商品之所以怪誕和神秘,根源就在于,商品把人們本身勞動的社會性質反映成勞動產品本身的物的性質,因此也就把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反映成了物與物之間的社會關系。

馬克思進一步指出:“商品形式和它借以得到表現的勞動產品的價值關系,是同勞動產品的物理性質以及由此產生的物的關系完全無關的。這只是人們自己的一定的社會關系,但它在人們面前采取了物與物的關系的虛幻形式。因此,要找一個比喻,我們就得逃到宗教世界的幻境中去。在那里,人腦的產物表現為賦有生命的、彼此發生關系并同人發生關系的獨立存在的東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產物也是這樣。我把這叫作拜物教。勞動產品一旦作為商品來生產,就帶上拜物教性質,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產分不開的。”[27]馬克思在這里找到了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采取物與物的關系的虛幻形式的根源,那就是商品拜物教,“人手的產物”勞動產品成為商品,成了有生命的、彼此發生關系并同人發生關系的獨立存在的東西。

因此,《資本論》最本己的任務就是揭露物與物的掩蓋下所形成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馬克思通過一種特殊的商品——勞動力——來揭示這一異化的社會關系。馬克思指出,“如果勞動是商品,那么它就是一種具有最不幸的特性的商品”。[28]勞動力成為商品是資本得以增殖的前提。在G—W—G′的運動中,“要轉化為資本的貨幣的價值變化,不可能發生在這個貨幣本身上”“這種變化必定發生在第一個行為G—W中所購買的商品上”。[29]這就是說,在G—W—G′的增殖運動中,“貨幣占有者就必須幸運地在流通領域內即在市場上發現這樣一種商品,它的使用價值本身具有成為價值源泉的獨特屬性,因此,它的實際消費本身就是勞動的對象化,從而是價值的創造。貨幣占有者在市場上找到了這樣一種獨特的商品,這就是勞動能力或勞動力”。[30]

勞動力成為商品標志著雇傭勞動關系的產生,標志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確立。“只有當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占有者在市場上找到出賣自己勞動力的自由工人的時候,資本才產生;而單是這一歷史條件就包含著一部世界史。因此,資本一出現,就標志著社會生產過程的新時代。”[31]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一再強調資本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生產資料只有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下,才能成為資本。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明確地指出:“資本顯然是關系,而且只能是生產關系”[32],并且這種關系是“資產階級社會占統治地位的關系”[33]。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更是多次明確指出:“資本不是一種物,而是一種以物為中介的人和人之間的社會關系”[34],“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歷史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后者體現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獨特的社會性質。資本不是物質的和生產出來的生產資料的總和”[35]。“資本”所體現出來的生產關系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關系,即資本家無償占有工人創造的剩余價值的關系。資本的唯一目的和動機就是占有盡可能多的剩余價值。這就是人的獨立性與物的依賴性這一悖論,或者說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被貶低為物與物之間的關系所產生的現實根源。

經濟發展的三個悖論都根源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積累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以那種以自己的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消滅為前提的,也就是說,是以勞動者的被剝奪為前提的”[36]。瓦解資本的邏輯就是推翻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關系。這是因為,“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資產階級的所有制關系,這個曾經仿佛用法術創造了如此龐大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現在像一個魔法師一樣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術呼喚出來的魔鬼了。”[37]資本主義社會已經無力馴服和駕馭“資本”這一“魔鬼”了,那么社會主義呢?我國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引入市場或資本這一現代社會最有效的資源配置方式和擴大再生產的手段,就不可避免地要面對資本邏輯的支配力量以及經濟發展產生的三個悖論性后果。解決當代中國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消解資本的邏輯所導致的經濟發展的三個悖論。對于社會主義來講,避免經濟發展的三個悖論,不在于瓦解資本的邏輯,而在于如何馴服資本。

(三)社會主義對資本力量

馬克思為我們揭開了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神秘面紗,經濟發展背后的邏輯架構:資本增殖的邏輯。馬克思把資本的這種正面效應稱為“資本的文明”,并且高度地評價了資本的這種積極作用。馬克思指出,“資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這種剩余勞動的方式和條件,同以前的奴隸制、農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有利于社會關系的發展,有利于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要素的創造。”[38]因此,“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一個世紀料想到在社會勞動里蘊藏有這樣的生產力呢?”[39]資本所召喚和激發出來的生產力,是前所未有的,它使人類社會獲得了爆發式的發展。以至于馬克思在談論“資本”時使用了“法術”“魔法”等詞語。

毫無疑問,作為經濟發展的內在驅動力,資本仍是現代社會最有效的資源配置方式,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在完成了對資本主義大工業體系的模仿之后,必須引入資本來作為擴大再生產的社會手段。“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之間不存在根本矛盾。問題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更有力地發展社會生產力。”[40]這是當時中國所急需解決的問題。因此,當鄧小平做出“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的論斷之后,引入資本就勢在必行。

鄧小平改變了資本的流俗觀念,指出:“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41]鄧小平的這段話有三重含義,或者說引發了三個問題。第一,資本與資本主義的問題。鄧小平不再把資本看作資本主義所獨有的、決定社會性質的東西。這樣,資本就被從資本主義中剝離出來,社會主義國家也可以引入資本,搞市場經濟。這樣,我們就可以充分地發揮資本增殖邏輯的正面作用,為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注入活力。總而言之,要資本不要資本主義,但是如何做到成為問題。第二,計劃和市場的關系。迄今為止,人類發明的組織擴大再生產的社會關系力量只有兩種:一種是作為政府力量的權力,用它來配置社會資源進行擴大再生產就是計劃經濟;另一種是作為市場力量的資本,用它來配置社會資源僅此能夠擴大再生產就是市場經濟。政府的經濟權力與資本二者都是支配生產要素來進行生產活動的社會關系力量。那么計劃和市場兩者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呢?第三,資本和社會主義的問題。如果說社會主義引入市場經濟,引入資本的力量,那么如何為己所用,而不致為其所困。換言之,就是社會主義如何馴服資本的問題,將資本作為利用、引導和駕馭的對象。三個問題歸根結底是一個問題,就是社會主義如何馴服資本的問題。更明確地說,社會主義如何發揮資本的正面效應,而避免它的負面作用。

為了更清楚地分析這一駕馭資本的現實途徑,在此引入“三種邏輯”的分析框架。我們可以把人的現實世界分成三個維度:生活世界、政治世界(國家)和經濟世界(市場)。“雖然生活世界、國家和市場這三個實踐場域之間密切相關,但它們各有其內在的規定性或內在的邏輯。生活世界的主體是全體社會成員,其自發的指向是維持全體社會成員好的生活或正常的生活,故其內在邏輯可稱之為生活邏輯或生存邏輯;政治活動場域的主體是國家權力,其目標是將社會生活維持在一定的秩序范圍內,故其內在邏輯可稱之為秩序邏輯;市場或經濟活動的主體是資本,其自發的目標是獲取最大化的利益,其內在邏輯可稱之為資本邏輯。這樣,三個實踐場域之間的博弈,也就是生存邏輯、秩序邏輯和資本邏輯之間的博弈。”[42]三種邏輯為我們分析社會主義與資本力量提供了很好的理論坐標。

資本邏輯與生存邏輯經常處于一種對立狀態。馬克思在《188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曾經通過引用亞當·斯密的話來說明這種沖突,“對資本家來說,資本的最有利的使用,就是在同樣可靠的條件下給他帶來最大利潤的使用。這種使用對社會來說并不總是最有利的。”由于利潤最大化構成了資本邏輯的指揮棒,因此“最重要的勞動操作是按照投資者的規劃和盤算來調節和指揮的。而投資者所有這些規劃和操作的目的就是利潤。”所以這就導致了“經營某一特殊商業部門或工業部門的人的特殊利益,在某一方面總是和公眾利益不同,甚至常常同它相敵對。商人的利益始終在于擴大市場和限制賣者的競爭……這是這樣一些人的階級,他們的利益決不會同社會的利益完全一致,他們的利益一般在于欺騙和壓迫公眾。”[43]由于資本邏輯和生存邏輯處于一種天然的對立狀態,那么國家權力應該在兩者之中采取一種什么樣的立場呢?

第一種情況,資本邏輯支配國家政權,最終的結果必將損害老百姓的生存邏輯,而使財富迅速地向少數人手中集中,違背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宗旨,也違背了改革開放共同富裕的目標,導致政府被資本的邏輯所綁架;第二種情況,國家政權支配資本邏輯,國家政權以生存邏輯為導向,這樣能夠更好地保障民生,更好地引導和駕馭資本。除行政權力之外,國有資本應該在駕馭和引導社會資本方面發揮積極的作用,國有資本不應該以資本的邏輯及利潤最大化為導向,而應該保障生存邏輯,引導整個社會的資本服務于民生。

因此,當代中國的問題,一言以蔽之,就是“社會主義對資本力量”問題。從總體上說,只有社會主義力量足夠強大,能夠引導、利用、駕馭、制約私人資本力量,才有可能保持和發展我國的社會主義制度,才能建立起真正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反過來說,當社會主義力量無法引導與駕馭私人資本力量時,私人資本力量會成為全社會的主宰力量。鄧小平指出:“多搞點‘三資’企業,不要怕。只要我們頭腦清醒,就不怕。我們有優勢,有國營大中型企業,有鄉鎮企業,更重要的是政權在我們手里。有的人認為,多一分外資,就多一分資本主義,‘三資’企業多了,就是資本主義的東西多了,就是發展了資本主義。這些人連基本常識都沒有。”[44]如果說鄧小平“關于計劃和市場”的論述為我們破除了關于“資本”的教條觀念的話,那么這段話為我們指出了駕馭資本的道路:“有國營大中型企業,有鄉鎮企業,更重要的是政權在我們手里。”從這句話中我們可以看出駕馭資本的兩條道路:國有資本和國家政權。國家政權通過行政權力和國有資本去調控和引導資本。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致力于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標志著社會主義結束了對資本力量的恐懼與敵對的態度,而代之以充滿自信的主人翁態度,資本只是我們利用的手段,而不是我們信奉的主義,可以將資本力量納入社會主義軌道,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

國家政權通過行政權力和國有資本去調控和引導資本,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宏觀調控。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要深化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規律的認識,從制度上更好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形成有利于科學發展的宏觀調控體系……完善國家規劃體系。發揮國家發展規劃、計劃、產業政策在宏觀調控中的導向作用,綜合運用財政、貨幣政策,提高宏觀調控水平。”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特色與其社會主義性質就在于通過將國有資產化為“國有資本”,引導、吸收和控制全社會的資本來實現社會的公平和正義,來保障民生,實現共同富裕。

因此,如果從三種邏輯的視角看待社會主義力量對資本的駕馭,就是秩序邏輯與生存邏輯相結合,去引導資本邏輯。而所有問題的關鍵在于政權的性質,政權的性質取決于執政黨即中國共產黨的本性,這就要求無論是黨和國家,還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都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人類解放的理論旨趣和價值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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