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家戰略研究(第2輯)
- 周琪主編
- 5211字
- 2025-04-08 19:24:38
二 經濟增速的各種觀點和推進上行的歷史經驗
未來,下述這些方面的問題會對經濟增長速度形成下行壓力,從前20年人口自然增長率決定后20年經濟增長率定理看,這些問題主要是:1997~2016年的人口下行和低迷的自然增長率;傳統工業化結束,服務業增加比例上升階段客觀上會使增長速度放緩;企業成本能否理想地降低;出口能否恢復競爭力,消費、投資、資金的凈外流能否適當扭轉等。如果解決不好這些問題,財稅收入下降、失業、養老金缺口、債務惡化、中國國際競爭力弱化等問題會接踵而來。因此,先來看將經濟下行翻轉為上行的各種觀點,并回顧1978年以來將三次經濟下行扭轉為上行的歷史經驗。
1.推動經濟中高速增長的各種路徑評述
究竟怎樣才能扭轉國民經濟增長的持續長期下行,近期翻轉為上行,中遠期實現中高速的增長?學界對于如何支撐和重啟新一輪中國經濟中高速增長各有各的看法,本文嘗試分析一些主要主張及建議的不可行性。
有學者認為,國民經濟增長下行是經濟周期所致,可以從低增長自然恢復到高增長,需要自然淡定,甚至一些學者認為人口相對收縮變動對促進經濟增長有益。一些學者認為,因經濟總量規模已經較大,人均GDP按照購買力評價也超1萬美元,且勞動力成本上升和環境等資源約束加大,使中國經濟到了中低增長的階段,并將成為常態。未來保持一個中高速度的經濟增長,重要的是提高經濟效率。[11]中國高增長階段結束,以匯率美元計,是在2011年人均GDP從5500美元向13000美元沖刺時,2012年是從8%速度跌下來的,并不是與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一樣從12000~14000匯率美元時跌下來的。與同為東亞發展模式的其他國家和地區相比,中國現代意義上的經濟增長從起步到從8%的速度跌下來,從1979年到2011年,只持續了33年,比韓國(1960~2003年,44年)、中國臺灣(1950~1997年,48年)要短11~15年。中國經濟總規模基數大而使增長速度下降,也是不成立的。經濟總規模基數與人均經濟規模基數應當加以區別。雖然中國經濟總規模已經排世界第二位,但是2011年時,人均GDP水平仍然排在全球第89位。從GDP的地理面積密度看,中國大陸比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都要小得多,也說明不了基數已經很大而速度下降的論點。在人口相對萎縮而總需求處于收縮情況下,提高效率意味著更少的資本和勞動力投入而增加更多供給,這會使需求不足與供給過剩更加失衡。
一些學者提出,中國這次經濟下行是國際經濟波動造成的,恢復其高增長應當采取擴張的經濟政策進行強刺激。[12]這一觀點認為,這次中國國民經濟下行是國際經濟波動外因所致。中國經濟本身因城市化水平還低而存在潛在的推動力,還會以8%以上的高速度增長15~20年,政府需要做的就是如1998年一樣,加大財政和貨幣政策的強刺激,這樣就可將速度拉上來。現在中國面臨的是,20年前的人口增長速度下行而帶來的人口老齡化和紅利的消失。用財政和貨幣政策刺激的困難在于:即使采取擴張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但在財政政策項目工地上掙得工資的勞動力在收縮,用貨幣消費的人口在相對萎縮,這不是經濟自然波動而形成的間歇性總需求收縮,而是一種國民經濟器質性的總需求萎縮。前者可以通過擴張性的經濟政策調整,而后者則無法以此來進行根本性的解決。
一些持宏觀政策和體制改革轉向供給側的學者認為,企業的體制稅負等成本太高,經濟結構不合理,產出效率低等,因此,宏觀調控和促進經濟增長的著力點應當從需求側轉向供給側。[13]中國目前遇到的宏觀經濟問題是企業成本高、增長速度下行、失業壓力增大、消費品價格低迷、資產泡沫膨脹。供給側政策可以降低企業的成本,然而對人口相對收縮而形成的總需求萎縮,是藥不對癥。從政策上看,如果實行減稅的供給側政策,同時需要發債的需求側政策,否則可能無法平衡政府收支;從結構調整和提高供給效率看,壓縮過剩產能會降低增長速度,提高投入產出效率會使需求更加過剩。供給側創新性結構調整和體制改革都非常重要,但是,如果供給側減稅和其他降成本政策不能大力度地實施,起不到給國民經濟解表生息和休養企業的作用。
有些學者提出創新推動新一輪中高速增長論。一些學者認為,技術進步及其產業化,將是支撐中國經濟增長速度的重要動能。[14]對此,筆者也十分認同。但是,要想將經濟增長速度很快拉起來,目前看來需要一批成熟的顛覆性技術,并可以大規模進入產業領域,能大規模化投入生產,供給消費和生產使用。從中國在世界先進領域中所占的位勢、顛覆性技術群的儲備等方面看,可能還不存在可以推動一次產業革命的動能。以前的積累現在發力,一批顛覆性技術形成爆發式的產業革命,推動國民經濟一輪“J形”增長,筆者認為最早也得到2025年左右。
還有一些可推動經濟中高速增長的看法:其一,一些學者認為,可以用創業支撐經濟增長的速度。當然,沒有大眾創業,速度可能下滑得更嚴重,失業將更嚴重。但是,其作為能推動新一輪經濟中高速增長的力量,仍然不夠。其二,學者們也提出各個方面的改革,期望以此來推動經濟中高速增長。需要指出的是,一般的單項改革,如國有企業改革、金融體制改革等,都不可能有將國民經濟增長速度從下行扭轉為上行的力度。其三,有學者認為,新的經濟開放能推動中國經濟新一輪的中高速增長。然而,中國對外經濟開放的格局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中國已經從過去的資金、技術、產業等凈流入和貨物出口高速增長國,變成了資金、技術、產業凈流出、貨物出口負增長和服務貿易逆差國。如果對外投資中沒有正常國民收入的回流,如果不能有效帶動國內關聯產業,不能有效縮小服務貿易逆差,不能保持出口的增長,就不可能對國民經濟增長有如同過去一樣的推動力。其四,一些學者認為,要放開生育管制,增加新生人口,擴大消費,推動國民經濟增長。當然,如果人口生育疲軟,會使消費更加萎縮。而人口對經濟增長上行的推動力,在于其20年以后成為勞動力供給、創新創業主力、住房和汽車購買群體等,才能強勁地推動國民經濟增長上行,遠水解不了近渴。
當然,不是說以上各種政策和改革主張不應該出臺和加以實施。這里想說明的是,這些措施都不能在近期較快地拉起國民經濟增長的速度。如果在近期沒有重大舉措形成較為強勁的增長動能,國民經濟啟動新一輪“J形”增長的可能性不大。而如果不能邏輯性和階段性地規劃落實創新戰略和實施積極的人口政策,未來30年中,也不會有第二次和第三次“J形”增長,如文中后面圖8所示的,國民經濟增長速度會順著最低一條曲線下滑。
2.歷史經驗:唯突破性改革才能扭轉經濟下行
通過對1978年至今經濟增長波動周期的分析,發現國民經濟增長速度從上行滑向下行,以及從下行再翻轉為上行,都有一些規律性的衰退原因和發力經驗。
結合改革開放的歷史,從圖6可以看出,改革開放以來,每一次經濟增長速度進入“L形”下行通道時,將其變化為“J形”的上行,都是由突破性和大力度的改革開放扭轉的。第一次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的國民經濟“J形”高速增長,是當時黨和國家工作重心轉到經濟建設上來、農村體制改革、城鎮適當放開個體經濟發展、國有企業放權讓利、東部地區興辦出口加工區等改革開放啟動的。第二次90年代初國民經濟“J形”高速增長,是確立市場經濟改革方向,進一步明確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允許外資在中國投資興辦企業,上海浦東、沿江沿邊內陸等進一步開放引發的。第三次21世紀初國民經濟的“J形”高速增長,則是由加入WTO倒逼國內改革、大規模清理文件、制造業準入全面開放等發動的。結論是:對于國民經濟長期性下行的扭轉,從30多年的歷史看,只有突破性和大力度的改革開放,才能將經濟增長下行翻轉為上行。

圖6 中國1975~2016年GDP增長率
資料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網站。
每一次突破性的改革開放,其推進國民經濟增長速度的動力不可能永久持續下去。從規律上講,存在邊際動能遞減和最后消失的客觀趨勢。如果沒有再一次突破性大力度的改革開放,想啟動新一輪“J形”國民經濟增長是不可能的。如分田到戶、聯產承包,對于突破當時集體經濟的吃大鍋飯和低效率有著決定性的作用。但是,隨著農業的現代化、市場經濟和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鎮及非農業流動,其邊際動能遞減,甚至到最后釋放完畢。這時,國民經濟增長速度放緩,速度到倒“U形”最高點,再掉頭下行。
從改革開放以來國民經濟三次下行到上行增長的更替(即前一次“S形”增長乏力,啟動新的“J形”增長,開始再一輪的“S形”增長)的過程來看,都是在一個實事求是、思想解放的環境下獲得的。
(1)1978年,當時討論的是:是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還是要發展經濟;是廢除人民公社,變傳統的農村集體經濟為分田到戶、聯產承包,還是堅持社隊體制;是工業都由國家辦,還是讓農村也辦一些集體工業;是擴大國有企業自主權,還是將企業變成一個國家生產的車間;是搞一點市場分配資源和商品,價格有一些由市場供求決定,開個雙軌制口子,還是全部都搞計劃經濟;是允許一些個體經濟存在,還是不讓它們存在;是建立出口加工區,實行特殊的政策,計劃外搞點來料加工、出口創匯,還是全國大一統,不允許東部沿海這樣做。是解放思想,轉變了固守過去體制的觀念,才實現了“文革”后,國民經濟從處于崩潰邊緣到由改革開放啟動國民經濟第一輪“J形”高速度增長。
(2)1989年后的一段時間里,經濟增長速度在下行,卻發生了公有制比重變化、效率與公平誰為先后、計劃多少為好等問題的爭論。面對這些思想和理論領域的回潮,面對國際上1989年后對中國各方面的壓力,特別是國際上的經濟制裁,黨中央并沒有后退到一大二公、計劃經濟和重新閉關鎖國的體制上。1992年鄧小平同志南方談話提出發展是硬道理,確定要建立社會主義市場體制,鼓勵個體和私營企業大發展,放開外資企業準入,設立特區和浦東開放。實際上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之交,是國民經濟衰退的關鍵時刻,又一次實事求是、解放思想,逆勢而上,啟動了第二次力度更大的突破性的改革開放。沒有第二次解放思想,就沒有20世紀90年代新一輪的國民經濟高速度增長。
(3)20世紀90年代后期,遭遇亞洲金融危機,當時,國企壞賬增多重組、冗員下崗分流,經濟增長速度又進入一個下行時期。同時,美國對中國在國際政治、外交和貿易等方面的敵對也日益加重,加入WTO的談判曠日持久。2001年美國遭遇“9·11”恐怖襲擊,美國需要中國支持反對全球恐怖主義,中美關系迎來一個自1989年后的改善機遇期。在此背景下,中國在2001年末正式成為WTO的成員。當時,國內也有激烈爭論,如為什么要按照資本主義國際市場經濟規則進行體制和法律方面的改革,加入WTO會不會對民族產業產生沖擊,市場和經濟的開放會不會影響中國政治經濟的安全,WTO談判的一些條款是不是賣國?如此等等。有學者還責難,加入WTO是中國全面走向資本主義化的倒退。然而,中國對此也持思想解放態度,采取了理論上不爭論、實際上實施了更深入地融入全球化進程的開放戰略。從加入WTO的結果看,中國實現了國民經濟21世紀初的“J形”高速增長的啟動,并有了10多年之久的高增長時期。中國30多年來發展的實踐和歷史證明,沒有意識觀念上的思想解放,就沒有扭轉乾坤式的大力度的改革開放,也就不可能在每一次經濟增長速度下行的關鍵時刻將其翻轉為上行。
過去許多改革,特別是產權改革的不到位,從體制上看,是被詬病其阻礙經濟發展的一方面。但是,從另一方面看,深化和加快這些過去滯后的改革,則是今天和未來經濟增長能夠提速的廣闊空間。土地等不動產及知識產權在所有權平等、明晰和確權、永續使用、同地同價、公平交易、供給側競爭、職工持股、職務發明、技術開放、產權保護等方面的改革還不徹底。因恒產不明而無恒心、產權預期不明而無心投資不動產,以及與知識產權有關的農場、旅游、土地改造、生態產業、技術發明、新技術產業化等領域,都有因產權安全方面的考慮而造成資金過度外流,嚴重影響了經濟增長的投資、創新和新領域擴張方面動能的形成。
而城鄉之間、國有企業內部、大專院校、科研院所和國企研發中心等占有的土地、人才、資金、技術、裝備等要素和資源利用效率較低,旅游、教育、養老、醫療、健康、社會事業等服務業和通用航空產業等領域開放不夠,技術和產業創新分配激勵不足,創業顯性和隱性的審批管制等還是過多,生育仍然沒有徹底放開,這些都影響著經濟增長內在的活力和動能、國內外資金流入空間的大小、新經濟增長領域的尋求和拓展。
預算約束和監督不到位、供養機構和人員膨脹,使企業的稅費等負擔過重;銀行高度集中、運輸和能源行業壟斷、政府行政性壟斷賣地,更是推高了實體經濟的成本,造成企業運營困難、制造業外流、資本過度輸出甚至有去無回。這些均嚴重影響國內企業投資產出積極性,投資需求趨弱,制造業轉移和回落,經濟下行壓力加大。
如果這些改革能到位,加上儲備一大批顛覆性技術并進行產業革命,以及盡快放開和推動人口生育形成20年后的經濟的“J形”增長,最保守估計,能夠釋放的GDP增長速度也在3~4個百分點,對沖未來下行的壓力后,未來30年中,三個階段GDP增長能實現6.5%、5.5%和4.5%的增速。這樣,中國就可以在與美國、印度等人口大國的經濟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