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財產與風險:馬克思財產理論的邏輯與方法論自覺
- 劉長軍
- 5591字
- 2025-04-07 18:31:53
摘要
古往今來,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財產既是安定、繁榮、富強、有序、文明的晴雨表,也是暴力、革命、戰亂、動蕩、沖突的指示器。
兩千多年來,傳統中國財產權利是相當“貧困”的:哲學意義上財產理念不清晰、財產權界不明確,思想文化意義上重義輕利,經濟學意義上物的稀缺匱乏,法學意義上權利不完整不完全、財產法律制度不健全和司法保障救濟不暢,社會學意義上財產關系不穩定不協調,政治學意義上財產權利難以擺脫行政權力的頻繁滲透干預侵蝕和掠奪,等等,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雖然,人性的塑造和道德的教化遏制了個人欲望的過度膨脹從而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稀缺匱乏,專制集權所頒布的法規政令和舊式綱常名教一定意義上調和了財產關系,但是,隨著經濟社會的復雜變遷和人口壓力的不斷增大,“貧困”的財產權利終究帶來了重重風險:叢林法則盛行、暴力革命不絕于縷、王朝更替周而復始,禍亂天下惡性循環。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多年來,對經歷了曲折的認知和不一樣的感懷的社會主義國家和人民來說,“財產”蘊含著特別的含義、寄托著人們復雜的感情,因而一直是民眾、學界關注的熱點和焦點問題。時至今日,由于種種原因,人們在財產理念、財產邏輯與社會形態(社會主義)關系上所存在的種種誤讀與誤解,以及由此派生出來的一系列模糊的、片面的、不科學的認識,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一步發展的掣肘。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國人思想觀念的每一次解放、改革開放事業的每一次跨越式發展、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最終實現,都與超越對這一問題原有認識中的藩籬息息相關。其一,在改革開放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受傳統計劃經濟思維和蘇聯教條主義的影響,人們往往不加辨析地把“私有財產”等同于資本主義,把“公有財產”等同于社會主義,把馬克思財產理論與“消滅私有財產”畫上等號,甚至把有沒有財產、有多少財產作為判斷人們政治上先進與落后的一個重要標準。這種理論上的重大誤區,導致了我們實踐中的重大失誤,社會經濟不能快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條件長期得不到有效改善。其二,在我國改革開放的今天,隨著社會主義本質和根本任務的重新界定、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利益關系結構的變革和財產數量的激增,一方面,人們的財產觀念認識與財產占有事實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從財產與罪惡相關到財產正當性和財產權利的復歸;從幾乎沒有個人財產的觀念到追求財產欲望的釋放和創造財產意識的不斷增強;從占有、支配財產到財產性收入的形成以及個人財產的急劇分化;等等。另一方面,在財產的歸屬、價值訴求、意義、治理路徑以及最終指向方面又出現了一系列的混亂,財產的制度安排和出路等問題越來越凸顯出來。
鑒于此,回到馬克思原初語境,“批判與超越”既有域內外財產現實與理論,對財產問題進行深入的前提性審視和“元思考”,建構以馬克思財產理論為基石、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實踐有機結合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財產理論體系正當其時?!柏敭a與風險:馬克思財產理論的邏輯與方法論自覺”既是一個科學社會主義財產理論層面上的跨學科的新的重要理論課題,也是一個實踐性較強的重大現實問題,其理論實質是梳理資本邏輯、市場關系、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理念所引致的現代財產問題“從何處來”和“往何處去”的邏輯,探討現代財產權利與社會風險防控治理之間的關系,揭示現代風險防控和財產治理的一般方法論原則。無疑,這一內在邏輯與方法論原則對闡明“資本在場”、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經濟社會轉型、財產權利“貧困”的傳統資源以及突破一定程度上由此而來的當下中國財產治理困境,規避關于中國財產問題實質及其解釋上的或被純思辨化,或被西方化,或被錯誤的財產價值理念所扭曲的傾向,有效抵御絕對平均主義、全盤私有化等各種“左”和右的財產觀的沖擊,進而為科學社會主義財產觀的樹立、風險的防控和當代中國財產問題的有效治理,提供重要的方法論啟示。
應當承認,在資產階級登上政治舞臺的歷史進程中,在封建等級特權的廢除、私有財產權制度的確立、產業革命的迅猛發展、一定意義上圈地運動的蓬勃興起、自由放任主義財產邏輯濫觴等因素綜合作用下,資本主義仿佛使用法術一樣從地下喚出巨大財富,西歐實現了持續和快速的經濟增長,在社會財富總量、經濟結構、人均實際收入等方面發生了前所未有的顯著變化。細微察之,保護和增進現代財富的自由放任主義理念,雖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社會的普遍訴求,但其反映資產階級利益訴求、為資本主義經濟保駕護航的本性,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絕對的和失控的資本權利,致使貧困、疾病、異化與現代財富相伴,動蕩、暴力、罪惡與社會秩序聯姻。遺憾的是,面對19世紀上半葉西歐現代社會財產問題及其所引致的資本主義社會各種內在矛盾和沖突“從何處來”和“往何處去”,進入“終結階段”的德國傳統“思辨性”財產理論學說,淪落為資本辯護士的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粗陋的、平均主義的法國空想社會主義財產改良學說,以及根本否定現代生產力和財產效率的浪漫主義,保護關稅、拒斥“資本邏輯”的民族主義,傲慢的民粹主義,極端的國家主義,庸俗經濟學、重商主義、重農主義、激進主義、復古的保守主義、自由主義等財產學說,卻不能做出深刻的元思考,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處于“失語”“失效”“錯位”狀態。顯而易見,“財產與風險:馬克思財產理論的邏輯與方法論自覺”就是對西歐財產現實“原本”與理論“副本”“批判與超越”的結晶,這一“批判與超越”的有機統一直接體現在馬克思財產理論的建構過程中。
從總體上看,馬克思對這一重大財產現實與理論問題的“批判與超越”也是一個逐漸深化、邏輯遞升、不斷精確的過程。其一,對現代社會財產問題的哲學追問。馬克思在《萊茵報》時期遇到要對物質利益“發表意見”的難事:物質利益問題表達機制不暢,特別是自由報刊的缺失、近代“開明立法”對貧民習慣權利的剝奪、官僚行政治理的失效等舊制度的弊端與現代國家本身的缺陷綜合作用,導致了普魯士市場化初期摩塞爾河沿岸地區“貧困狀況的普遍性”,進而昭示出爭取財產的歷史權利(政治解放)和實現人的權利的終極價值歸宿(人的解放)。馬克思在《德法年鑒》時期對現代財產問題“市民社會決定國家與法”的哲學追問與解答,開辟了從政治經濟學入手解剖現代社會的理論致思路徑。其二,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到《共產黨宣言》問世,馬克思實現了對現代財產問題的唯物史觀解答。對現代財產分化的異化勞動根源及其歸宿的揭示以及在唯物史觀構建過程中對現代財產問題的方法論闡釋,是科學的財產理論初步創立的標志。馬克思闡明了“財產”范疇與現實財產運動之間的辯證關系等方面的問題,為科學的財產理論初步創立的最終完成奠定了方法論基礎。其三,馬克思的財產邏輯與方法論系統的建構。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馬克思運用政治經濟學的方法論系統,揭示了人類社會財產運動的一般規律和現代社會財產運動的特殊規律,從內容到形式上與自己時代的現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全面、科學地回答了包括西歐社會財產問題在內的整個人類社會財產問題“從何處來”和“往何處去”。
在馬克思的財產理論看來,只有透過現象層面物或人與物之間的關系,深入本質層面人與人間的關系,才能正確把握財產的本質;正確把握財產的屬性和尺度,既可以闡明財產的有用性、稀缺性與可界定性等本質屬性,又可以揭示財產尺度從勞動時間向自由時間轉化及其哲學意蘊;只有全面分析財產與財富、財產權利之間的關系,才能揭示財產運動的特點、規律及其趨勢。關注西歐社會財產現實,反思批判對其形形色色的理論回應,科學回答西歐現代社會財產問題“從何處來”和“往何處去”,在對財產現實“原本”和理論“副本”“批判與超越”相結合的方法論原則下,馬克思建構起科學的財產理論學說。在“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進程中,對存在“類似語境”“人類共有性社會財產問題”的當代中國來說,形成高度的馬克思財產理論方法論自覺,有助于正確認識、全面把握中國財產問題實質,樹立科學的財產價值觀、去財產理論學說上的“中心主義特別是西方中心主義”,批判性介入財產現實,“占有資本主義制度所創造的一切積極的成果”,規避中國財產問題出路探討上的或被純思辨化,或被西方化,或被錯誤的財產價值觀所扭曲的傾向,進而實現對當代中國財產問題的有效治理。
顯而易見,如果說批判前人類社會的私有財產,特別是批判資本主義私有財產、揭示資本主義社會財產運動的規律和特點,構成馬克思財產理論學說的邏輯基點;那么,超越資本主義社會財產現實與邏輯,探討帶有其脫胎而來的舊社會的痕跡,從而必然表現為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在“資產階級法權”框架內的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中產生出來的社會主義社會關于財產一般和市場經濟一般等方面的界說,關注無產階級掌握政權的國家駕馭資本邏輯、調節財產關系和對市場經濟手段的運用(為發展生產力),構建廣義的政治經濟學,就構成了馬克思財產理論學說的價值歸宿。其“超越”主要有三:一是關于市場經濟的二重性與社會主義發展和駕馭市場經濟的界說。在馬克思的原初語境中,市場經濟具有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雙重屬性:一方面,市場經濟實現了資源的優化配置,促進了生產力的快速發展;另一方面,市場經濟的形成和最終確立與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演變發展密切相關。市場經濟的雙重屬性昭示,處于從資本主義向未來共產主義過渡進程中的社會主義社會既要保留、利用和大力發展市場經濟,又要警惕市場經濟要素的資本屬性,在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過程中,在處理市場與政府、市場與社會的關系時,要盡可能把市場經濟的規則限制在經濟生活領域,限制在市場對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方面,最大限度規避其負面效應。二是關于財產效率視域中的“人本”意蘊方面的內容,亦即財產稀缺與財產效率、財產快速增加過程中財產利益關系協調、財產效率所蘊含的重視財產源和價值歸宿上的“人本”內蘊。在資本還占據統治地位的世界歷史時代,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要充分利用后發優勢降低發展的成本,減少社會因財產急劇增加而引起的動蕩。為此,不僅要發展生產、擴大流通、開拓國內外市場、鼓勵平等競爭等,以擴大財產的總量,而且要特別注意財產快速增加過程中財產利益關系的協調。所以,必須把發展財產尤其是發展股份制形式的財產與遏制作為資本的財產對勞動產權利益的侵害有機統一起來,把向資本主義學習與超越資本主義有機統一起來,把人與物、人與人、人與自然環境和諧(平衡“金山銀山”財富與“綠水青山”財富、財富的“人本”價值歸宿之間的關系)有機統一起來,走出一條“駕馭資本邏輯”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三是關于市場倫理意蘊,以及構建和完善合理的財產流通秩序方面的內容。在現代社會大工業革命進程中最終形成和發展起來的市場流通同資本關系密切,因而在一定程度上體現為資本因素,特別是體現出勞動與資本交換這一不合理的一面。但是不應該否認,“流通,就它的每個因素來說,尤其是就它的總體來說,是一定的歷史產物”,因而市場流通具有一定的自然歷史屬性。鑒于此,我們既不能否定市場流通的資本屬性的一面,從而把市場流通限定在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方面;也不能否定市場流通的革命性作用:市場流通不僅滿足了人們的某種需要,擴大了人們的視野和交往,而且推進了生產力和分工的發展,在“突破特權、等級、地域和人身束縛,瓦解古代共同體,促進世界交往的形成,揚棄以物的依賴為基礎的社會和呼喚人的個性與自由全面發展的新社會”方面發揮著革命性作用。清晰界定市場流通的內在屬性(自由、平等、所有權),厘清市場流通秩序的倫理意蘊(信用、契約),可有效規避虛假市場行為,從而更好地發展和駕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唯此,才能提出和解釋“財產與風險”這一橫亙在人類社會的時代課題。
毫無疑問,作為我們進一步研究的出發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馬克思財產理論學說對于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的當代中國,特別是在有序財產關系法治化治理、構建“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財產創造模式、財產利益關系的有效治理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方法論啟示。就步入新時代但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當代中國而言,端正發展理念、健全經濟體制、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化解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改革中沖破既得利益集團的阻滯,有效協調財產快速增加過程中財產利益關系,構建和完善合理的財產流通秩序,從而真正實現在財產生產、占有、分配和流通方面的公平正義,是最大的現實。雖然我們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偉大成就,GDP總量躍升至世界第二,社會財富總量大幅度增加,但同時也存在著經濟和財產良性發展的羈絆:財產法權體系不健全、不完善,財產占有、控制、交易和收益等行為還沒有被納入法治化治理軌道上來,以致存在一些侵權、權錢交易、內部人控制、權力與資本聯姻等非法非正?!爸赂弧蓖緩?,從而導致市場經濟秩序和財產秩序混亂;經濟快速發展、財產快速增加的方式不科學,在資源配置中政府和市場作用界定不清晰不協調,發展質量不高效益不好,綠色發展理念不強,創新能力不足,全要素生產率意識特別是人力資源要素生產率優先意識有待強化,等等;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問題,社會財產總量快速增加之后的財產利益關系不和諧、不協調以及由此而來的收入分配差距依然較大問題,等等。問題的提出就是對問題的解答。對存在資本在場、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的“類似語境”和“人類共有性社會財產問題”的當代中國來說,在中國化的馬克思財產理論指導下,從財產權利入手解析社會風險,實現有序財產關系法治化治理,不斷協調財產利益關系,構建“以人民為中心”的財產創造模式,把“新發展理念”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貫穿于財產制度建設和財產法治治理的各個方面,才能促進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
關鍵詞:財產與風險 馬克思 財產邏輯 方法論自覺 當代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