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天晴了。

陳善恭在這個時候，清楚地見到了空中的月亮。

月亮很美。

月光也讓陳善恭感到了溫柔。

可惜，我還不能沉醉于這種溫柔中。

陳善恭望向了院子里邊的人，陳進正在對那兩個壯漢進行訊問。

從訊問開始，陳進的表現便讓陳善恭想起了李鄂。

他們都是聰明人，而且對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往往會體現出突出的專業性。

陳進為了追求準確性，先表態兩個人的命他就只會留下一個，然后才對那兩個人進行相隔較遠的單獨詢問。

陳善恭一點不懷疑，那兩個壯漢一定會為了讓自己活下來，爭搶著對陳進交代自己能夠交代話。

現在，陳進正在訊問第二個壯漢。

“陳小兄！”

“陳小兄！”

“善恭！于巡撫喊你呢！”

“是嗎？”

陳善恭直到葉宗留喊了他一聲，才意識到于謙那個“陳小兄”是在喊他。

他走到于謙面前說：“您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嗎？”

“這件事結束之后，你有沒有什么打算啊？”

“沒有。”

陳善恭確實是沒有打算。

他一直都沒有期待，自己在干出這么多傷害本地大人物利益的事情，這一輩子還能在科舉層面，有什么大作為。

同時，他的心也淡了下來。

之前的他，還有一點建功立業之心。

可是，從他奉師命北上后開始，他的功業之心就越來越淡了。

現在的他，如果不是自己實在不是可以修佛道的性子，他都恨不得在沒有掛礙之后，找個地方試試修佛道了。

“那你跟我身邊如何？”于謙說得很是誠懇，“你與紹遠兄不一樣，你還年輕，也沒有成過家，你還是需要搏一個前程的。”

“我如果說，我的功名之心與之前相比淡了很多呢？”

“那我跟你說，你只有搏到前程，才能有能力做更多事呢？”

這個角度，陳善恭之前還真就沒有想過。

“我需要想一想。”

“想一想吧！”

于謙的表現再一次讓陳善恭意外，他本以為于謙會因為他的表態而不滿，可是于謙的臉上竟然就只有笑容，溫和的就像太陽灑在身上一樣的笑容。

“于公，在下審問完了？”

陳進的聲音這時候，從大門的方向傳了過來。

陳善恭的目光轉向了陳進的方向，借著火堆發出的光，他并沒有看到陳進的衣袍上有血。

這讓他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放心，陳進沒有干出殺俘這樣的事情。

雖然，他早就該想到，陳進現在沒有于謙下的明確命令，大概率不會過分為難那兩個壯漢。

陳進在這時，講起了那兩個壯漢之所以會突然出現的原因。

“他們兩個人說，是有人雇了他們追上我們這些人，在我們在這間廢屋，或者其他的地方露宿時，拎著刀過來嚇唬我們這些人一下，把我們嚇到杭州去。”

陳進說完，包括陳善恭在內所有人都覺得無語至極。

這簡直是讓人無法相信。

這件事即使是真的，也讓人不能不感到一股清澈的愚蠢的氣息。

你說操辦這個事的人聰明，對他們這些人的戰力明顯存在低估。

你說他們愚蠢，還知道想辦法把他們逼到杭州那邊，耽誤他們的行程。

陳進嘆了口氣，他也知道自己說得內容過分離譜，可是又不可能不說：“他們交代是三天前，被人送了一大筆錢，到五十里外一處山寨，他們接的這個活。”

那完蛋了。

陳善恭瞬間就明白了，這件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這一定是某個衙門的人，找了他們平日有勾結的人，派來演了這么一場爛到了極點的破爛戲。

那么，接下來的問題也就是，該如何處置那兩個壯漢了。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一了百了，把那兩個人都殺了，隨便藏個地方，等這件事結束之后再做善后處理。

這個權限于謙肯定是有。

可是，陳善恭卻有了個新念頭。

“于巡撫，在下有一個大膽念頭，希望您能聽一下。”

“你說吧！”

于謙打量著陳善恭，再一次想起了葉宗留跟他講的陳善恭的過往。

“咱們現在人說不夠也夠，借著這個事情主動出擊，跟那些賊人談一談條件，試著招撫那些賊人，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幫您做事。”

于謙最初還好，聽到后邊，自己有些覺得這個提議太復雜了，也有一些過分的冒險了。

陳進這時說出了于謙的擔憂：“這樣太冒險了，有那個時間，咱們還不如全速出發趕赴應天。其實也不用十成十趕到應天，到周邊的衛所就基本上安全了。”

應天畢竟現在也有著不小的可能，恢復之前首都的地方，所以朝廷對應天這個陪都的周邊，在管理上一直都是進行著比較嚴格的管理的。

“今天這些人失敗了，他們既然能安排這兩人，接下來為什么就不會，再安排更多的人呢？”

陳善恭越說越堅定自己的判斷。

“他們這么干，你別忘了，是在這件事辦好了是最好，把于巡撫給害了也無妨的前提是做的。刀劍畢竟無言，我認為倒不如并行險招。”

陳善恭說到這，向于謙抱拳作揖說：“我認為，他們既然想咱們去杭州，那咱們就試一試，能不能帶上這些被招撫的賊人一起去杭州。

“我實在是難以相信，我等把事情鬧得這么大了，那些賊人，還能有膽子在杭州府城設計，把咱們這些人都殺死，再有杭州也是重鎮。

“杭州的官吏里，一定有愿意為自己找個后路，出賣掉那些為非作歹的畜生的家伙。去杭州是危險，但是不能因為這個，就不想一想這樣去杭州的優勢。”

陳善恭的話，再一次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于謙想了想說：“可以，不過，我希望我親自去與那些賊人去談。”

“這可不行！”

陳進急了。

他可不能接受，于謙在自己的護衛之下因為招撫山賊，意外身亡這種結果。

“陳善恭說得對！”于謙已經被陳善恭的話說服了，“現在咱們應該主動出擊，不能再被動應招了，已經入局的棋子是沒有太多的選擇的。”

陳進嘆了口氣。

既然于謙都這樣說了，他也就不能再辯駁什么。

……

第二天的清晨，于謙在陳善恭、陳進、葉宗留等人的護送下，與那兩個壯漢一起走到了那出山賊的賊巢山門之前。

陳善恭與陳進對視了一眼，他大聲地喊：“于巡撫來招撫你們了！快來個出來答話的！”

過了一會，一個像是小頭目打扮的人，從上山唯一道路的巨石旁走了出來。

“你們真是來招撫的？”

那個賊人對此，明顯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