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初中比村里小學大得多,三層高的教學樓讓我每次抬頭都覺得眩暈。開學第一天,我穿著母親改小的舊衣服,站在教室門口,看著城里來的同學們穿著嶄新的校服,手里拿著漂亮的文具盒。
我的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他嫌棄地瞥了一眼我磨破的袖口,把課桌往旁邊挪了挪。我低著頭,把父親送的鋼筆緊緊攥在手心。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走十幾里山路到學校。冬天最是難熬,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手腳都凍得失去知覺。但我從不敢遲到,因為知道這上學的機會來之不易。
初二那年,我考了年級第一。班主任特意來家訪,夸我是讀書的好苗子。那天晚上,我聽見父母在院子里說話。
“大丫成績這么好,得供她上高中。“父親抽著旱煙,煙頭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可是二丫也該上初中了,“母親的聲音有些發愁,“還有三丫......“
“都供!“父親斬釘截鐵地說,“咱們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誤了孩子。“
我躲在門后,眼淚無聲地流下來。月光照在院子里,父親佝僂的背影顯得格外清晰。
高中我考到了縣城,離家更遠了。宿舍里八個女生擠在一起,晚上總能聽見有人偷偷哭泣。我從不哭,因為知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每個月回家一次,總能看見母親又多了幾根白發。父親的修理鋪生意越來越差,很多農機都更新換代了,他修的那些老式拖拉機漸漸被淘汰。
弟弟在技校混了兩年就退學了,整天游手好閑。每次我回家,都能聽見母親在數落他,但轉眼又偷偷給他塞錢。
“你弟弟還小,不懂事。“母親總是這樣說。
高考那年,我、二妹、三妹都考上了大學。村里人都說老馬家出了三個大學生,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只有弟弟,初中都沒畢業,整天在鎮上晃蕩。
大學報到那天,父親執意要送我去車站。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工作服,背著我裝滿被褥的編織袋。在站臺上,他掏出一個布包塞給我。
“拿著,這是你這些年得的獎狀,“父親的聲音有些哽咽,“想家的時候就看看。“
我打開布包,里面整整齊齊地疊著我從小學到高中所有的獎狀。有些已經泛黃,邊角也磨損了,但每一張都被精心保存著。
火車開動的時候,我看見父親在站臺上抹眼淚。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即使是在修理鋪最困難的時候,他也總是笑著的。
大學四年,我一邊讀書一邊打工。二妹學醫,三妹學師范,我們姐妹三個互相鼓勵,誰也不敢懈怠。每次打電話回家,母親都說弟弟又換了工作,不是在網吧當網管,就是在飯店端盤子。
畢業那年,我考上了公務員。二妹進了縣醫院,三妹在鎮中學當老師。我們姐妹三個終于可以讓父母過上好日子了,但弟弟卻因為打架斗毆進了派出所。
那天,父親坐在修理鋪門口,看著“老馬修理“的招牌發呆。招牌上的油漆已經剝落得不成樣子,就像父親布滿皺紋的臉。
“爸,把修理鋪關了吧,“我輕聲說,“您也該享享福了。“
父親搖搖頭:“這是咱們家的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