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那個飄著機油味的夏天。

父親的修理鋪開在村口，門前歪歪斜斜地掛著“老馬修理“的招牌。每天放學，我都要背著書包，踩著黃土路上的石子，去給父親送飯。修理鋪里堆滿了各種農機零件，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鐵銹的味道。

“大丫，把扳手遞給我。“父親從拖拉機底下探出頭來，臉上沾滿油污。我踮著腳在工具箱里翻找，不小心被鋒利的鐵片劃破了手指。父親連忙用沾滿機油的手帕給我包扎，那刺鼻的味道讓我直皺眉頭。

回到家，母親正在灶臺前忙碌。兩個妹妹在院子里跳皮筋，弟弟則坐在門檻上玩彈珠。我放下書包，熟練地抱起柴火往灶膛里添。

“大丫，去把雞喂了。“母親頭也不抬地說。我端著玉米粒走向雞舍，聽見母親在身后嘆氣：“要是大丫是個男娃就好了......“

那年我十歲，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幫母親做完家務再去上學。放學后要給父親送飯，回來還要照看弟妹。但我知道，比起村里其他女孩，我已經很幸運了。至少，父母還讓我讀書。

記得隔壁王嬸家的女兒小芳，和我同歲，去年就輟學在家幫忙了。那天我去找她借課本，看見她正在院子里喂豬，手上全是凍瘡。

“大丫，你真好，還能上學。“小芳羨慕地說，“我媽說女孩子讀書沒用，還不如早點學做家務。“

我抱著課本往家跑，心里堵得慌。那天晚上，我聽見父母在里屋說話。

“要不讓大丫也退學吧，“母親的聲音傳來，“家里實在供不起了。“

我屏住呼吸，聽見父親沉默了很久，才說：“不行，大丫成績好，不能耽誤了她。咱們再苦再累，也得供她上學。“

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借著月光翻開課本。那天的月光特別亮，照在書頁上，像撒了一層鹽。

后來我考上了鎮上的初中，每天要走上十幾里山路。母親給我縫了一個布書包，里面裝著干糧和課本。父親則把他最寶貝的鋼筆送給了我，那是他年輕時在縣城買的，一直舍不得用。

弟弟卻越來越叛逆。他仗著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整天游手好閑。父母對他百依百順，要什么給什么。初中沒畢業，他就吵著要去技校。

“反正我也考不上高中，“弟弟滿不在乎地說，“學門手藝多好，早點賺錢。“

父母拗不過他，只能由著他去了。臨走那天，弟弟得意地沖我們姐妹三個做鬼臉：“你們就繼續啃書本吧，我先去闖蕩江湖了！“

我站在門口，看著弟弟背著行李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年月光下的課本。那支父親送的鋼筆，我一直珍藏著，即使筆尖已經磨禿了也不舍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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