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與眾人商議后,決定先前往馬魯納斯面見卡拉多格,確認萊亞的消息后再做打算。
隊伍從奧莫爾,取道厄庇克洛忒亞城補充軍械物資,經(jīng)過烏瑟萊姆堡,穿過卡杜因口到達巴坦尼亞腹地,兩個月后終于到達了馬魯納斯。
天色正午,云層壓低,霧氣自林脊緩緩漂浮而下,如沉睡山神的呼吸,輕覆群嶺。
雷恩勒馬駐足在卡蘭德林最后一道松林之外,身后的鐵騎列成弧形駐于林邊雪地,未發(fā)一聲。
他望著前方山谷盡頭那一片錯落石影,眉間微凝。
那座城市,終于在山霧間顯現(xiàn)。
馬魯納斯——巴坦尼亞之心,建在森林最深處,群山之背。
遠望之下,它不像帝國城市那樣宏麗整齊,也沒有斯瓦吉亞堡壘的粗野剛烈。
它像是從山體本身生長出來的,灰黑色的石墻沿著山勢高低起伏,如脊椎般嵌入懸崖,外層城垣厚重沉實,仿佛為抵御山神怒潮而建。
高塔林立,層層相扣,某些斷口與增筑之處可見近年修整痕跡,未加粉飾,只以原石粗砌,保留著巴坦尼亞人一貫的實用主義與古樸驕傲。
風自東南吹來,掠過林地濕潤的積雪與低處溪流,攜帶著苔蘚、霉香與焚燒松枝的淡淡氣味。
地面濕軟,戰(zhàn)馬在厚雪與泥水中偶有跺蹄,卻始終不動。
遠處山腰之間的黑松林,在風中緩慢搖晃,如同城下圍繞的天然屏障。
偶有野鴉自山頂飛過,盤旋于城塔之上,啼聲如哨。
“馬魯納斯,我們到了。”阿提斯策馬靠近,語調沉穩(wěn)。
他瞇起眼望著那逐級升高的城墻,目光緩緩掠過最上方的一座高塔。
塔上懸掛著一面旗幟——三朵白色祥云首尾相連,在灰藍布面上緩緩搖曳,風中卻不見一絲頹敗。
那是巴坦尼亞王徽。
“去告訴雷恩大人,詢問他是否入城。”他低聲道。
副官領命,策馬跑向隊伍后方。
薩日娜未言語,只將披風更緊地裹住肩膀。
她的眼神落在城門遠側那處霧氣最濃的山谷低洼地帶,似乎那里曾燃起過營火。
若真有重兵駐守在那口隘道,進入者將完全暴露在高地與箭塔視野下——馬魯納斯可守數(shù)月而不破,只要山霧未散。
雷恩騎馬緩緩來到眾人身邊。他的目光靜靜穿過霧靄,注視那如石冢般的城池。
這段路他們走了整整兩個月。
自奧莫爾出發(fā),經(jīng)厄庇克洛忒亞補給兵械,再沿河道南側小道向西繞入烏瑟萊姆堡。
穿過卡杜因口時,山風如誓言低語,巴坦尼亞出身的部下在谷口生火留影,一如先祖入林盟誓。
如今沿著林環(huán)前行數(shù)周,泰瓦爾湖就在身旁,巴坦尼亞王城也已然出現(xiàn)在眼前。
他曾在帝國軍帳中見過此地的略圖,也在科林的舊信中讀過關于卡拉多格的只言片語。
但這些都不足以為他描繪眼前的現(xiàn)實。馬魯納斯比圖上沉默,比記憶更遠,也更厚重。
他緩緩舉起手,指向谷口遠端的石橋。
“凱恩,你跟隨科林前去稟報。”
他低聲吩咐,“說明來意,求見卡拉多格陛下,詢問萊亞的線索。”
科林和雷恩親吻告別,便帶著凱恩走下山坡。
雷恩下馬站立,右手扶于劍柄,眼中倒映著山城深影。
他沒有說話,風吹過他黑披風邊角,那是奧莫爾工坊親制的披風,一側綴著白狼十字劍盾徽章,布面舊裂,卻始終未換。
“我們今晚就宿在這里。”他回頭對薩日娜和阿提斯說到。
兩人領命后順勢轉動馬韁,緩緩向林邊坡地撤去。
鐵蹄踏雪,甲片輕響,數(shù)百人的隊伍就如這山林間的風,悄然出現(xiàn),悄然收斂。
而那座城,仍靜靜佇立在霧中,黑墻如刃,石塔如碑,仿佛自千年前起便注視著這片土地的一切變遷。
入城時是傍晚。
馬魯納斯的暮色比帝國的城鎮(zhèn)更早降臨,山風自東南掠過群塔,帶著林間煙火與石苔氣息。
雷恩在山門外下馬,僅帶薩日娜、艾莎與凱恩隨行步入城中,余下人馬則暫駐于北側谷地,由希爾格與阿提斯統(tǒng)籌警戒。
城中無比熱鬧,但一路上當?shù)厝硕紝锥饕恍腥顺錆M了好奇和警惕。
穿過刻有誓火符文的石階與曲折塔道,一行人抵達位于上城區(qū)核心的領主城堡——那是巴坦尼亞王室城堡,由整塊山體鑿空而成。
石墻厚重,天花板高挑而彎拱,刻有螺旋紋與古老的林語箴言,松脂燈盞一字排開,如點點寒星墜入石穹。
走入馬魯納斯王廳的路徑,不是帝國那種筆直對稱的石廊,也沒有列柱整齊地排列在通道兩側。
雷恩一行穿過的是一道道嵌于山體之內、由手工開鑿出的凹形回廊,松脂火炬插在巖壁上的鐵枝里,火光跳動,仿佛林地中幽燃的誓火。
通道壁面并未雕刻帝國那種浮華圖案,而是用紅褐色巖粉與樹脂繪成圖騰式的歷史畫卷。
雷恩看見林神的雙角在風中延展,先祖頭戴羽冠,手持木杖站在霧中;又有誓火高燃于泰瓦爾湖畔,眾人圍坐于火旁,將右掌按在泥土之上——那是古老的“林誓”儀式,象征血與土地的盟約。每一幅畫都不完全對稱,線條粗糲,卻帶著山民特有的執(zhí)著與尊嚴。
地面為粗石板鋪就,其間嵌有松木段落與獸骨裝飾,行走其上發(fā)出沉實的低響。
墻邊立有用樹根與鐵枝編成的圖騰柱,其上插滿松針、狼牙與羽毛結飾,香草與焚脂的氣味撲面而來,混合著一絲腐葉與石濕之氣。
偶爾可見一排石縫中點著紅泥火盞,照亮某個不起眼的神龕——那里供奉著山鷹神、風中守林人,或是早已無名的氏族戰(zhàn)死者。
越往前走,天花板越高。
巖壁不再閉塞,而是升為半拱穹形,露出火光映照下的黑石梁木,頂上垂下的藤蔓與染羽織帶隨風輕擺,仿佛整個大廳是一座活著的林間巢穴。
沒有金,沒有玉,卻每一處都像從自然中生長出來,不屬于某個人,而屬于整個部族的記憶。
雷恩踏過最后一段嵌有獸骨紋的石階,眼前終于展開了巴坦尼亞的王座之廳——灰松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