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卿塵嘴里的“小東西”看起來可是一點都不小。一棵生長著巨大樹冠的楓樹在意識海里肆意地生長著，這正是梁鋒的的神識。此刻的楓樹，正在肆虐的風中瘋狂搖落樹冠上的楓葉，整個意識海被點綴成金色的海洋，可楓樹卻隨著飄落的楓葉愈見枯敗。

面對如此棘手的局面，梁卿塵再次深刻意識到自己接手了一個怎么樣的爛攤子。他深知，如若再不想辦法制止這掉落的楓葉，放任梁鋒的在片楓葉雨的凋零中消磨，到最后，梁鋒就會徹徹底底變成植物人了，神羅難救……

“你醒了可不能和我說大恩不言謝啊！”

心神稍定，梁卿塵一鼓作氣，直接將自己的神識整個灌注進這片縹緲的意識海中。接踵而至的，是一片片刀剮似的疼痛。梁卿塵正在做的，正是被玄門和空門同時列為“靈師十大危險行為”之一的——意識共享。而這種疼痛的來源，正是梁鋒自我意識對于外來物的自我抵御。

縱使清醒的情況下，本人尚不能完全消除類似“免疫系統”的排異反應，更何況梁卿塵這次是在梁鋒本人昏迷的情況下進行，稍有不慎兩個意識就會落得一個魚死網破的下場。

忍著疼痛，梁卿塵驅使自己的神識分成無數小份，“偽裝”成意識海中冗余的意識碎片，緊接著讓他們緩慢接近那棵楓樹的根系。只要楓樹把他們當成無用的意識碎片納入自己的組成部分凈化，那梁卿塵就可以獲取作為“自己意識”存在的通行證。

而擁有這張“通行證”，梁卿塵就能憑借意識代替這棵楓樹，發揮神識本來的作用，將目前在意識海中肆虐的靈氣統統丟梁鋒其他的經脈中。反正梁鋒也已經結了道心，維持靈氣循環大周天已經是本能，應該可以應付這些狂躁的靈氣。

“有效果！”

隨著肆虐的靈氣被逐漸排斥出意識海，那股妖風也逐漸平息，梁鋒意識海再次恢復祥和起來。如此變化，讓梁卿塵逐漸安心下來，畢竟這個方法他也只是一直存在理論過程，如果不是此次情況危急又正好是標標準準的預設情況，他根本不可能冒險用這個方法。

而接下來，梁卿塵有著更重要的事。他將一部分意識收斂在一起，投射進梁鋒那依舊執著要逆行的丹田中。借由這部分投射的氣息，梁卿塵將之前戰斗中留在梁鋒身上的劍氣牽引到道種附近，借由他去共鳴那枚道種的“瑕疵”，從而將這部分投射的意識送到梁鋒現在意識所在之處。

又是一次黑暗，但是這次先傳來的，是一名婦人的歇斯底里的怒吼——

“就是因為你！你妹妹才死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謝謝，還沒了解什么事呢，梁卿塵就已經開始生氣了。這要是真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遲早用貓刃把對方那個除了用來吃飯發揮不出一點多余作用的嘴削下來一層。

緩緩睜眼，環顧四周，梁卿塵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廣場，四周是各種仿古時代的建筑。在梁卿塵的印象中，只有像他一樣自持“尋根溯源”的世家大族，才會放著好好的星際時代的智能家居不住，甚至連舊時代的方塊房也看不上，去住這種東西。

最重要的梁鋒此刻卻不在這里，畢竟這是對方的心結，梁卿塵想不出他不在場的理由。可是這名婦人指著空氣罵也太奇怪了，難道這段記憶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嗎？

還不等梁卿塵有所思考，就見廣場中央，一棵十分熟悉楓樹崩土碎石而生，崩裂開的塵土和石塊四處亂飛，卻不見廣場中的人有絲毫驚慌。

“不對勁！”

果然，密密麻麻的一片楓樹林陡然升起，月生日落，縹緲傳來一陣哀戚的樂音。猛的回頭，最先生長的那棵參天楓樹下，有名年幼的男童跪俯其下，懷中是一名瘦弱的女孩，女孩胸口正不斷滲出鮮血。還沒讓梁卿塵有所觸動，日升月落，場景再次變換，那名帶頭怒斥空氣的婦人再次出現。

于是日月交替，此處似神話中西西弗斯不斷推上又滑落的巨石，像極了某人為了贖罪自我凌遲的而自設的困境。

漸漸思索出來發生了什么的梁卿塵氣極反笑，為了這家伙大家這么大動干戈，結果這人完全就是跟沒沒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于是樂音再次出現的那一刻，梁卿塵依仗這一縷神識構筑的身軀，穿過樹冠，徑直往樂音的來源飄去。果不其然，事情的正主此刻正在站在那棵樹最頂處的枝丫，拿著一片樹葉，吹奏著如泣如訴的樂音。見到來人，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道。

“哥哥，你是來幫我的嗎？”

看著那稚嫩的臉龐，梁卿塵根本無法將眼前這個瘦弱的身軀和外面那個攻勢凌厲的人掛鉤。無奈之下，梁卿塵根本不去理會這個提問，反而悠悠哉哉地飄在他身旁，哼起了哄族里小孩的歌謠。梁鋒也放下自己捏緊的葉子，任由那歌聲遮蓋他的心神。

此時的月色似乎停留得太久了，久到連樹下的人影都消失不見，反而是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侵占了那里，給微涼的夜色平添了幾分暖意。在這歌聲中，男孩逐漸泣不成聲。他抽泣著開口，似乎要把那些捆住自己的情緒宣泄出來。

它們已經壓在心底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以為他是自己的一部分。然而在溫柔的哼鳴聲中，他似乎回到了母親曾經溫暖的懷里。

其實梁卿塵不太會哄小孩子，之所以成為族里的小孩子們的頭頭，很大一部分靠的就是剛剛的童謠。然而眼前的小男孩畢竟不是族里那些被維護得很好的天真小鬼，想起看看在意識海里感知到的意識碎片，梁卿塵嘆了口氣。

用劍意凝練成的貓刃，在這里依然有著實體。梁卿塵把人安置在自己的佩劍上。他記得自己還是孩童時，每當因為練劍哭的天崩地裂的時候，哥哥就會用自己的佩劍帶自己在天上逛逛。

“遨游于天際的自由，足以短暫地逃避來自土壤的困苦。”

此刻的梁卿塵，亦如彼時的哥哥，這么暗自期待著。

終于，小小的孩童在風的安眠曲中靜靜睡去，被帶著回到丹田當中。在退出的瞬間，梁卿塵突然看到一個酷似顧杰淵他妹妹的女生，在那棵楓樹下。場景模糊中，他看著那個女生拉著還在哭泣的男孩的手，恍惚之中，他似乎聽見了什么……

“哥哥，陪我玩吧！”

“好！”

而此刻的顧杰淵等人的氣氛卻越來越緊張，因為有一道氣息正在狂奔而來，下面躺著的兩人看起來氣息狂躁得可以馬上失控，可騙不過過來的人。

感知著那道氣息越來越近，顧杰淵示意顧泠收起方圓。顧泠擔憂地看著下面的人，遠處的楊蒼梧也不贊成地搖了搖頭。這可是官方組織，如無必要還是不要硬碰硬地好。

收起的瞬間，靈氣恢復了流動，由于內里的靈氣也趨于平整，感知起來并沒有之前那么明顯。也還好是幻術靈師，打斗過后兩個人的戰場干凈的像是啥也沒干過一樣。

眾人正慶幸著，一道鎖鏈破空而來，一名穿著黑袍的女生赫然出現在空中，那身黑袍出來胸前佩戴一個閃著銀光的徽章沒有任何顏色，遠遠看著如同黑洞一般叫囂著吞噬一切。那身黑袍正是“白箭會”們的工作制服，佩戴著的據說是女媧娘娘的像，但是至今沒有人拍到清晰的圖片證實這件事。針對“白箭會”佩戴的究竟是什么這也算是學校內網論壇里經久不衰的話題之一了。

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思，墨煙抬頭，發現對方抬起手，直接指向了幾人所在的這塊區域。剎時間，密密麻麻的鎖鏈從她的袖口中射出，在這片樹林的上空織出一張網，而后猛地落下。周圍的空氣流動似乎又凝滯了起來，此處的空間再次與外界隔離開來。

楊蒼梧已然變回人身，墨煙正準備開口說些什么，就被楊蒼梧捂了嘴，眼神向地上的人示意。卻原來，地下原本躺著的梁卿塵此刻已然坐起身來，甚至還向黑袍人拱手行了個禮。

黑袍人直接閃身至梁卿塵面前，發出與這身黑袍完全不搭的清亮聲音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梁卿塵？”

順著對方的眼神，梁卿塵裝若無知地轉頭看向躺著的人，似是才發現地隨意道。

“哦，你說他啊？他們玩幻術的靈師是這樣的，就喜歡席地大小睡。”

雖然黑袍遮住了對方的表情，墨煙總感覺對方的沉默應該是因為翻了個白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以為梁鋒和顧杰淵妹妹顧泠分手所以過來欺負人家的！”

“還有你們！”黑袍人的眼神從顧杰淵、顧泠一個一個掃到墨煙，在看到墨煙的時候她明顯遲疑了一下，便迅速收回目光看向“罪魁禍首”梁卿塵。

“百樂，以浮梁大學‘白箭會’的名義針對你們在校內私自斗毆一事做出處理結果，鑒于無人傷亡，給予你們警告，警告時間持續至梁鋒身體恢復健康，如若接下來這段時間再有犯，將轉接學校安保科處理。”

視線掃了一圈，確認幾人都沒有異議，百樂拍了拍手，鎖鏈紛紛回到袖袍中。墨煙感覺自己呼吸莫名都暢快了不少。百樂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放松下來的墨煙，朝梁卿塵點頭示意后迅速轉身離開，匿跡在叢林深處。

見對方終于離開，梁卿塵也是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直接坐在地上。頭一仰，就看到一個個探求欲滿滿的眼神灼熱地像是最近新出那個軍用激光筆，簡直是要把自己灼燒破洞了。

“腦門真沒惹到這尊大佛的？還好顧杰淵你給我發消息了，要是我不在你們要在他的夢里混多久啊？”

“夢？”

里面反應最大的莫過于墨煙，剛剛的險象迭生居然只是對方做的一場夢，墨煙總感覺手有些癢。

點了點頭，梁卿塵對于墨煙的反應很是滿意。當初東躲西藏瞞著家里人一定要學這個幻術，就是為了這個時刻的情緒價值嘛！

欣賞了好一會的梁卿塵，才在顧泠的催促下給大家解釋了一下剛剛的來龍去脈。就在顧泠用出方圓的那一刻，失去意識的梁鋒也還在那個是在那一刻把幾人全都拉進了自己的夢境了，所以后面和梁卿塵打斗的時候才會占盡主場優勢。而方圓使用時瞬間產生的空間剝奪感也讓大家對于幻術那一刻的感知混亂難以察覺。而當梁卿塵來的時候，就只是看到幾人猶如雕塑一般站著，遠處的梁鋒不斷地朝湖心走去。

四下一看，梁卿塵就明白了情況，正當他想要去阻攔梁鋒的時刻，顧杰淵和顧泠卻突然動起來對他拳腳相加。沒辦法，梁卿塵只能放棄抵抗，去幾人陷入的幻境里找到突破口。

“打我打得那么狠，我真的是想直接離開啦！”梁卿塵抱怨道！天知道顧杰淵打人有多疼，真當是不愧是暴力近戰。

“你好歹也算半個劍修哪有那么脆？”看著梁卿塵準備抽出配劍，顧杰淵趕忙改口：“我的我的，下次請你吃飯。”

這些話，顧泠一直沒有聽進去，看著已經躺在地上的前男友，眼里似有些擔憂。

察覺到了友人妹妹的不對，梁卿塵只是語氣溫柔地安慰道：“沒關系的，他的魔怔已經被我破了。而且這件事顧泠你也是受害者啊，沒必要你們愧疚。”

“就是就是，要不是他把你當替身也不會有這一遭，顧泠你還是別太往心里去了！”楊蒼梧一旁的應和讓顧泠回過來神，只是笑著讓楊蒼梧不要擔心自己。分手這個決定是認真思考后做的，對于顧泠來說，只有這個決定是不會后悔的。

知道顧泠的笑也有些勉強，安靜的顧杰淵一時之間似乎也沒什么好的方法讓對方振作起來。反觀梁卿塵，饒有興味地笑起來，語氣神秘道：

“對于替身這件事，我好像知道什么哦！“

......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個牌面是那樣的。”墨煙吶吶自語。

整個故事說起來也并不復雜，不過是作為食夢貘的梁鋒在小時候和妹妹一起被非法捕獵者追殺。危急關頭，梁鋒意外入道，但是那個他發誓要護著一輩子的妹妹，卻為了保護她被捅死在他的面前。

“所以顧泠是她妹的替身？那這算什么？骨科？”楊蒼梧聽完整個故事大呼小叫起來。雖然對方和自己一樣是妖，但是她依舊不能理解這種操作！他們妖族是開放，但是也沒有這么開放吧？

“也不算吧，年幼的他入道的時機如此割裂，作為自我保護，梁鋒自此就給自己蒙了一層意識的紗布。紗布外，是看似正常的完整的意識，但是其實最核心的部分卻仍舊陷在那天的幻境當中，甚至捏造出自己被千夫所指的場景來自我贖罪。如果沒有顧泠，在放任這種割裂的情況，任由神識和意識長期無法自洽，最后只可能無法控制自己把所有人都拉進自己的夢境當中。至于范圍嘛——”

頓了頓，梁卿塵砸吧著嘴大概計算了一下“大概可以覆蓋整個浮梁大學吧！”

看著還在酣睡的梁鋒，顧泠此前的兒女情長似乎一下子遁形的無所無蹤，似乎只剩些對事態的發展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