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現,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終于落下帷幕。
凌軒等人徹夜待在縣衙庇護之下,毫發無傷。
然而走出衙門,眼前的郯城已是滿目瘡痍。
以望月樓為中心,方圓數里坍塌頹圮。
倒塌的屋舍,斷裂的樹木隨處可見,流離失所的百姓瑟縮在街角,眼中猶帶驚惶。
夫子的弟子們已陸續歸來,肅立在其身后。
“罪過啊,”夫子長嘆,“不想那狐妖竟造下如此殺孽。”
凌軒回首,見胡玉娘等十余只狐妖仍留在原地。
昨夜夫子與她們徹夜論道,以仁德感化,更許諾庇護,這才讓她們放下戒心,不再追隨白青霄。
當然,也有一些狐妖并不愿與夫子等人為伍,昨晚已經先行離去了。
“此間事了,”夫子對弟子們道,“老夫已經助了欽天監一臂之力,我們該繼續啟程了。”
凌軒聞言恍然,原來夫子選擇望月樓下榻并非是偶然,這一切都在白玄霄等人的算計中。
“凌軒,”夫子轉向他,語氣溫和,“你既要去上京,便與我們不同路了,前路多艱,望自珍重。”
“弟子謹記夫子教誨。”凌軒深深一揖。
晨光中,夫子一行的車隊緩緩啟程,身影漸漸遠去,穿過滿城廢墟。
目送夫子的車隊消失在視線盡頭,凌軒轉身望向已成廢墟的望月樓。
這一個多月的經歷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回,從初見郯城的車水馬龍,到如今滿目瘡痍。
凌軒向前邁步。
夢,該醒了。
望月樓前,數十名帶刀衙役拉起警戒。
凌軒正盤算著如何潛入,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殘垣后轉出。
“雷大人?”
雷岳峙的模樣比想象中更為狼狽。
威嚴的玄色官服已成布條,腰間佩刀不知所蹤,裸露的胸膛上纏著滲血的繃帶。
見到凌軒,他冷哼一聲,咧開干裂的嘴唇:“我還以為你隨夫子走了。”
“回來取些東西。”凌軒目光掃過半傾的樓閣。
三兩句話的功夫后,凌軒獲得了踏入望月樓廢墟的允許。
兩人推開搖搖欲墜的朱漆大門,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大堂內橫七豎八躺著二十余人,斷肢殘軀與碎裂的兵器混雜在一起。
最駭人的是墻角那堆“人山”,十余名巡夜使被隨意的堆在那里,他們骨骼盡碎,肚破腸流,軟塌塌地疊在一起。
“嘔咳……”
凌軒胃部一陣抽搐,他還從未見過這般景象,眼前的慘狀令他喉頭發緊。
“東晦郡玄察司,四十余人,除卻留守的兩人外,現在能喘氣的,都在你眼前了。”雷岳峙的傷口又流出了血,他隨意的抬手按住,指縫間立刻溢出一道暗紅。
“你應該多找些郎中來。”
“我已經委托縣衙去請大夫了,欽天監不便在百姓面前現身。”
嘆了口氣后,凌軒抬手摩挲著懷中的凝氣玉,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傷者擠在臨時鋪就的草席上,血腥味混著金瘡藥的苦澀,呻吟聲此起彼伏。
凌軒不忍再看,喃喃道:“希望他們的犧牲都有價值。”
“毫無價值,”雷岳峙否認道,“我們輸了!白大人也經脈盡斷,半個時辰前,才被司辰派人緊急送回欽天監。”
凌軒沉默。
晨光透過殘破的窗欞,雷岳峙染血的面容映照在黎明中。
這個鐵血冷酷的玄察司監夜尉,此刻眼中布滿血絲。
“青丘狐妖會再度卷土重來嗎?”凌軒打破了這般沉默。
“或許,我不知道,”雷岳峙長嘆一聲,“近年來陛下龍體欠安,各地妖祟愈發猖獗,我要馳援隴西了,那里也正生靈涂炭。”
“祝你們旗開得勝。”凌軒轉身踏上樓梯,身后傳來一聲沙啞的“多謝”,凌軒腳步未停。
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凌軒卻發現半面墻壁已被削去,冷風灌入,視野開闊得近乎諷刺。
因為他竟然直接望見了外面的街道,殘垣斷壁間,百姓們正有序的離開,幾個衙役仍在清理碎石。
還好,房間正中的桌上,一個花瓶仍穩穩立著,瓶口覆著一層細鹽。
凌軒上前,伸手探入,穿透厚厚鹽巴后,指尖觸碰到一團冰冷滑膩的物體,那顆被鹽腌制的“心”。
這是欽天監贈予他的法寶,能抵御讀心之術的心臟。
凌軒扯下床單一角,將那顆濕黏的心臟撈出。
鹽粒簌簌落下,心臟依舊腐敗扭曲的模樣,表面泛著詭異的暗紅色。
凌軒強忍惡心,撒了幾把鹽后,用布緊緊裹住,壓實后塞入懷中。
隨后,他在殘余的家具間翻找,從床板夾層摸出幾張銀票,又從傾倒的柜子下拾回短匕。
這些都是他隨手藏下的,如今倒成了僅存的財物。
收拾完畢,他回頭望了一眼這個曾住了一月的地方,墻壁坍塌,床榻傾覆,早已不成樣子。
他伸手,象征性地帶上了那扇搖搖欲墜的門,算是告別了這一段短暫的過往。
沿著樓梯下行,大堂內已不見雷岳峙的身影。
凌軒不再停留,大步邁出望月樓。
剛踏出門檻,一陣喧嘩聲傳來。
“望月樓怎么成這樣了?我以前是這兒的主廚!讓我進去!”
一個粗布衣衫的漢子正與衙役爭執,滿臉焦急。
他的話引起了凌軒的興趣,怎么還有人頂替自己的職位?
凌軒側目,后又釋然,這確實是望月樓曾經的主廚,自己還與他比試過廚藝。
對方也瞧見了他,眼睛一亮:“那位公子!我認得你!”
凌軒眉頭微蹙,走過去低聲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示意對方走遠些,避開衙役耳目后道:“望月樓已散,我也要離開郯城了。”
那廚子聞言,神色惶然。
凌軒也不管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若還想做廚子,城南有家食肆,找一位叫小璃的姑娘,她缺個掌勺。”
“小璃?”廚子還想追問,凌軒卻已轉身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他沒有解釋,也不必解釋。
這座城的故事,已與他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