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命墜入了一池刺骨寒水中。

泛著熒光的漣漪間，他看見桑知人破碎的玄衣如墨蓮般在頭頂綻開。銀鱗隨水流剝落，露出脊背上深可見骨的抓痕——那傷痕走勢竟與青陽觀主手中的拂塵完全吻合。

“咳...“喉間嗆出的血絲染紅了水面，唐命掙扎著游向那片下墜的玄色。指尖觸及桑知人手腕時，鎖骨處的同命契突然發燙，無數記憶隨著水波灌入腦海：

六百年前的雨夜，自己握著染血的銀鱗跪在青銅棺前。棺中桑知人的心口插著半截桃木劍，劍柄刻著的“清和“二字，正是他前世道號。

“醒醒！“唐命猛地將人拖上石臺，掌心按在那道猙獰傷口上。桑知人銀瞳渙散，唇色比尸蠟還要慘白，腰間殘鈴卻突然發出微弱清音。

幽藍冥火自唐命指縫溢出，他驚覺自己竟能使出桑知人的術法。冰霜封住傷口的瞬間，石室四角突然亮起血色符咒，墻上壁畫在光影中活了過來——

畫中玄衣少年被鐵鏈鎖在祭壇，年輕道士正將銀鱗一片片嵌入他心口。每落一片鱗，道士眼尾就多道朱砂紋，最后整張臉竟與青陽觀主重合。

“原來師尊才是...“唐命倏地收聲，壁畫中道士突然轉頭望來，嘴角咧到耳根。懷中桑知人猛然抽搐，脊背傷口鉆出數十條金線，與墻上符咒連成囚籠。

石臺轟然翻轉，兩人跌進布滿青銅鏡的甬道。桑知人突然翻身將唐命壓在身下，玄衣裹著冷香籠罩下來：“別動?！?

無數道鏡光匯聚成刃擦著脊背掠過，桑知人后背頓時皮開肉綻。唐命被他護在懷里，清晰感受到那些傷口在自己身上引發的幻痛。前世剜鱗的記憶突然變得真切，他竟記起指尖劃過溫熱鱗片時，對方壓抑的顫抖。

“你心跳亂了。“桑知人染血的指尖點在他心口，銀瞳泛起漣漪。那些嵌在傷口中的金線突然繃直，將兩人拽向甬道深處。

唐命在眩暈中攥緊桑知人的衣襟。破碎的玄衣下，他看見對方心口咒印正與自己的鎖骨印記共振，六百年前種下的同命契，此刻卻像條掙不斷的紅線。

青銅鏡陣盡頭是口冰玉棺，棺中躺著與桑知人面容相同的少年。少年心口插著半截桃木劍，劍柄“清和“二字刺得唐命雙目生疼——這正是他前世貫穿桑知人的兇器。

金線突然暴起扎入冰棺，少年尸體瞬間化作血水。桑知人悶哼一聲，后背傷口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泛著銀光的霧氣。唐命頸間乾坤鏡突然飛起，與棺中升起的另一面銅鏡合二為一。

完整的陰陽乾坤鏡照出漫天星斗，唐命在星河倒影中看見過往：前世自己跪在暴雨里，將最后一片銀鱗按進桑知人心口。本該魂飛魄散的旱魃突然睜眼，用盡最后力氣在他鎖骨咬下同命契...

“你當年...是自愿的？“唐命握住桑知人逐漸透明的手腕。那些隨霧氣逸散的銀鱗，正一片片貼回自己心口。

桑知人低笑一聲，銀瞳倒映著漫天星輝：“清和道長剮鱗三百片都沒問過這句?！八蝗豢圩√泼箢i迫人抬頭，染血的唇幾乎貼上耳垂：“現在才心疼，是不是太遲了？“

金線驟然收緊，將兩人拖入冰棺。唐命跌坐在桑知人腰間，掌心抵著的胸膛傳來微弱震動。陰陽鏡投射的星圖開始旋轉，他們周身浮現出三百片銀鱗虛影，每一片都映著不同往昔。

“乾坤倒轉，陰陽歸位?！吧Ｖ酥讣鈩澾^唐命滲血的鎖骨，所到之處銀鱗再生，“當年你留我一魂養在心頭，如今該還了?！?

冰棺突然灌滿血水，唐命在窒息中被迫貼上對方冰冷的唇。銀鱗順著相觸的肌膚游走，將六百年的魂魄一點點渡回桑知人體內?；煦缰杏腥四笞∷骂M，渡來裹著檀香的氣息：“呼吸。“

石室突然劇烈震顫，青陽觀主的咆哮自頭頂傳來：“孽徒！“冰棺應聲炸裂，桑知人抱著唐命滾入暗河。水流沖開玄衣的剎那，唐命看見他心口新生的銀鱗上，赫然刻著自己的生辰八字。

暗河湍流將兩人沖上石灘，桑知人后背撞在鐘乳石上，冰玉般的肌膚裂開蛛網紋路。唐命被他緊扣著腰腹壓在身下，道袍下擺纏在對方腰間，濕透的衣料透出鎖骨處跳動的咒印。

“你心跳聲吵得很。“桑知人銀瞳幽深，指尖劃過唐命頸側未愈的咬痕。六百年前同命契落成時的刺痛突然復蘇，唐命渾身戰栗，恍惚看見暴雨中自己咬破對方咽喉的畫面。

石壁驟然亮起血色符咒，青陽觀主的獰笑在洞窟回蕩：“好徒兒，你可知每片銀鱗都沾著他的魂淚？“懸在頭頂的陰陽鏡突然映出前世幻影——年輕道士握著染血的鱗甲，腳下跪著的桑知人脊背血肉模糊，銀發間混著雨水與血絲。

唐命頭痛欲裂，掌心桃木劍突然自發刺向幻影。劍鋒穿透虛空的剎那，真實的血珠濺上眼睫——桑知人徒手攥住劍刃，任掌心被灼出焦黑傷口：“又要殺我一次？“

暗河突然沸騰，無數銀翅蠱蟲從水中騰起。桑知人猛地將唐命推向巖壁，玄衣大袖卷起罡風掃落蟲群。唐命后背貼著冷濕巖石，眼睜睜看著三只蠱蟲穿透桑知人肩胛——自己鎖骨對應的位置立刻浮現血點。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桑知人折斷左肩凸出的蟲肢，帶血的指尖抹過唐命顫抖的唇，“當年你剮鱗時可沒半分猶豫。“

蠱蟲尸體突然爆開毒霧，唐命腰間乾坤鏡自發護主，金光卻將桑知人灼得后退半步。前世記憶洶涌而至，唐命看見自己手持銅鏡，將桑知人逼至懸崖：“尸魃禍世，當誅！“

“小心！“桑知人突然撲來將他按倒。人骨拂塵擦著耳際飛過，在巖壁炸開丈深溝壑。青陽觀主踏著蠱蟲組成的階梯緩步而下，道袍下擺翻涌著桑知人破碎的銀鱗。

“師徒相殘的戲碼，六百年前還沒演夠么？“觀主拂塵輕甩，唐命懷中的乾坤鏡突然發燙。鏡面浮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香火鼎盛的青陽觀地底，三百童尸正用金線縫合成巨大陣圖，每具尸體心口都嵌著片染血銀鱗。

桑知人突然發出嘶吼，周身爆發的氣浪震碎半數蠱蟲。唐命被他掀翻在地，后腦磕上巖石的瞬間，前世記憶如毒刺扎入靈臺——

暴雨中的青銅祭壇，自己親手將最后片銀鱗刺入桑知人心口。本該魂飛魄散的旱魃突然扯開道袍，露出心口以鱗片拼成的太極圖：“清和，你永遠滅不了這份妄念?！?

“現在懂了？“桑知人染血的手掌撐在唐命耳側，銀瞳里翻涌著六百年積壓的痛楚，“你師尊抽我鱗甲煉法器，用你純陽血養尸蠱，而我們...“他忽然咬住唐命喉結，同命契爆發的紅光中，兩人傷口同時滲出血珠，“永遠逃不開相殺相護的宿命。“

唐命在劇痛中扣住桑知人后頸，指尖陷入冰涼肌膚。陰陽鏡突然凌空倒懸，鏡光交織成囚籠將觀主暫時困住。幽藍冥火自相觸的肌膚燃起，桑知人脊背銀鱗片片倒豎，每一片都映出兩人糾纏的身影。

“殺了我，乾坤鏡就能徹底封印旱魃?！吧Ｖ送蝗灰泼氖职聪蜃约盒目?，新生鱗甲脆弱如蟬翼，“就像你前世想做的那樣。“

暗河水突然倒灌，唐命在滅頂的窒息中看清真相——六百年前自己貫入桑知人胸口的桃木劍，劍柄分明刻著現今師尊的符印。所謂誅殺旱魃，不過是場持續六百年的奪舍陰謀。

“不...“道訣先于意識出口，唐命反手將桃木劍刺入自己肩胛。鮮血噴濺在桑知人銀鱗上的瞬間，同命契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紅光。陰陽鏡轟然碎裂，萬千鏡片中每片都映著兩人前世今生的癡纏。

桑知人瞳孔驟縮，暴走的冥火將整條暗河凍成冰棱。他掐著唐命腰肢將人提起，森森白牙刺入滲血的鎖骨咒?。骸澳阋詾檫@樣就能贖罪？“帶著血腥氣的吻碾碎未盡話語，六百年的恨意與未亡的眷戀在此刻徹底失控。

青陽觀主的狂笑從冰層外傳來：“好得很！情毒入骨時，正是尸香蠱最肥美的養料！“

桑知人突然扯開唐命道袍，帶著尸斑的指尖按在心口朱砂痣上。冰層下的銀鱗突然活過來，順著兩人相貼的肌膚游走拼合，最終在唐命心口組成逆陰陽的太極圖。

“你要的贖罪...“桑知人舔去他眼尾血淚，銀瞳中映出漫天炸裂的冥火，“就用六百年陽壽來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