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肖回到公司時，前臺正堆著三個大包裹，行政小吳手忙腳亂地在貼快遞單。“芬姐！“她像看到救星似的喊住正要刷卡進門的肖秀芬，“幫我把碼樣搬到快遞區(qū)行嗎？今天快遞員說三點就來收件。“

小肖看了眼手表——14:47。她嘆了口氣，把裝著黑色300T塔夫缸樣的文件袋夾在腋下，彎腰抱起最重的那個紙箱。紙箱邊緣蹭過她雪紡襯衫的袖口，立刻留下一道灰黑色的印子。

“這批是廣州客戶的?“小肖用肩膀頂開玻璃門，刺鼻的油墨味從紙箱縫隙里鉆出來。

“對，還有杭州和柯橋的。“小吳小跑著跟上，“李總說全部要走順豐特快，光運費就......“

小肖突然停住腳步。透過樣品間半開的百葉窗，她看見市場部的徐總監(jiān)正拿著她早上貼的色卡，和一位陌生客戶說著什么。那客戶背對著走廊，但剪裁考究的西裝肩線讓她瞬間繃直了脊背——整個盛澤，只有酷式集團的高管會穿意大利手工西裝來驗廠。

“芬姐？“小吳疑惑地順著她的視線張望，“那位是聲宏集團的少東家李建國，聽說剛從美國斯坦福讀完MBA回來......“

小肖把紙箱重重擱在快遞臺上。她抽出濕巾用力擦拭袖口的污漬，布料卻越擦越花。“染廠的人來我們公司干什么？“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說是要談新型環(huán)保染料的事。“小吳突然壓低聲音，“徐總監(jiān)特意把下午的會都推了......聽說他一句話就能讓整個盛澤的染廠停我們的單......“

玻璃門突然被推開。徐總監(jiān)帶著諂媚的笑容引著客人往外走：“李總放心，我們炕件紡織最重視與聲宏集團的合作......“

李建國轉(zhuǎn)身時，袖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的目光掃過快遞區(qū)，在看到小肖時微微一頓，突然用英語對徐總監(jiān)說了句什么，標(biāo)準(zhǔn)的美國東海岸口音讓幾個路過的業(yè)務(wù)員都回過頭來。

“......那批Sorona纖維的色牢度問題。“徐總監(jiān)擦著汗翻譯，“李總問我們有沒有熟悉新型面料的骨干......“

小肖假裝沒看見他們，低頭檢查文件袋里的缸樣。但那股愛馬仕大地香水味還是飄了過來——在這種味道的對比下，她袖口的染料污漬顯得愈發(fā)刺眼。

“李建國。“

男人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他遞來的名片燙金字體閃閃發(fā)亮：李建國聲宏集團副總裁。“昨天那批300T塔夫，其實可以用低溫工藝。“

小肖接過名片，指尖觸到紙張細(xì)膩的紋理——這絕對是在美國定制的款式。她突然想起業(yè)內(nèi)傳聞，說這位少東家在美國讀書時，就遙控指揮家族收購了三家染廠。

“李總對染化料這么了解？“她把名片塞進牛仔褲口袋，故意讓動作顯得粗魯。

“斯坦福MBA，輔修材料科學(xué)。“徐總監(jiān)搶著回答，眼角的皺紋都透著討好，“芬芬，李總剛提到ZARA的緊急訂單......“

李建國抬手看了眼百達(dá)翡麗腕表：“明天下午三點，方便來聲宏集團詳談嗎？“他說“方便“時帶著美式英語特有的隨意感，仿佛早已料定她不會拒絕。

窗外一輛滿載坯布的卡車隆隆駛過。小肖注意到他西裝內(nèi)襯若隱若現(xiàn)的聲宏集團徽標(biāo)——在盛澤，這個標(biāo)志比政府公章還管用。

“我明天要出差。“她聽見自己說。

“是關(guān)于ZARA的有機棉訂單。“李建國從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頁眉處快時尚品牌的LOGO赫然在目，“聽說貴司在爭取他們的供應(yīng)商資格？“

小吳倒吸一口涼氣。小肖盯著文件上“環(huán)保認(rèn)證“的要求，突然明白為什么這位太子爺要親自登門——整個盛澤，只有聲宏集團擁有OEKO-TEX認(rèn)證的染整車間。

“七點半。“她抬頭直視對方深褐色的瞳孔，“我要先驗收早上的缸樣。“

李建國嘴角微微上揚。這個笑容讓他身上那種精英氣質(zhì)突然鮮活起來：“我會準(zhǔn)備好試樣機——聽說秀芬只喝手沖咖啡？

玻璃門合攏的瞬間，小肖一把抓住小吳的手腕：“他怎么會知道......“

“全公司都知道啊！“小吳指著茶水間墻上貼的告示，“你上次把行政買的速溶咖啡倒進垃圾桶......“

徐總監(jiān)的咳嗽聲從走廊盡頭傳來。小肖松開手，發(fā)現(xiàn)小吳腕上已被她捏出幾道紅印。她張了張嘴，視線卻落在快遞單備注欄上：加急！客訴待解決！

“廣州那批貨怎么了？“

“色牢度不達(dá)標(biāo)。“小吳揉著手腕，“客戶說要整批退貨......“

小肖抓起文件袋沖向技術(shù)部。經(jīng)過會議室時，她瞥見李建國的名片靜靜躺在垃圾桶最上層，燙金字體在廢紙間閃著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