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拍賣行的水晶吊燈在穹頂投下細碎光斑，李慕白癱在第三排天鵝絨座椅里，絳紅色西裝像團燃燒的晚霞。他屈起食指輕彈龍泉青瓷盞，琥珀色酒液在杯壁蕩出漣漪，倒映著穹頂壁畫上的敦煌飛天。

“岑夫子，丹丘生——“他突然對著空氣舉杯，驚得前排禿頂富豪的雪茄灰簌簌落在阿瑪尼西裝上，“將進酒，杯莫停！“

拍賣師擦拭著額角冷汗繼續流程：“接下來是唐代酒器專場，起拍價三百萬元......“

“假的。“青瓷盞在展臺摔成十二瓣蓮，清脆裂響驚起一片抽氣聲。李慕白搖晃著起身，指尖劃過防彈玻璃罩內的《將進酒》殘卷，“這第三行'鐘鼓饌玉'的玉字，分明少了那點回鋒。“

二樓包廂的珠簾突然發出環佩叮當，月白旗袍的剪影倚在鎏金欄桿上。女子腕間金累絲跳脫折射著冷光，李慕白瞳孔猛地收縮——那是天寶三載上巳節，他親手為玉環系上的定情信物。

“李公子好眼力。“清泉擊石般的嗓音從高處墜落，“不過您父親上個月剛把城西酒廠抵押給楊氏集團......“

他仰頭望著那抹游動的月光，女子眼尾朱砂痣灼得他眼眶發燙。拍賣行的中央空調吹來龍腦香，恍惚間又回到沉香亭北的闌干畔。那日她醉臥紅芍藥叢，金步搖纏住他腰間玉帶鉤，葡萄美酒浸透石榴裙。

“賠不起的話——“李慕白突然旋身躍上展臺，絳紅領帶在掌心纏出青蓮紋，“不如我給諸位現寫幅真跡？“

保安沖上來時，他已就著紅酒在素絹上揮毫。墨色酣暢處突然摻進一縷冷香，女子竟徒手握住他滴酒的狼毫：“筆鋒滯澀，李公子這手抖得像是......“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垂，“縱酒過度？“

十點鐘方向傳來快門聲響，李慕白順勢攬過女子纖腰，狼毫在她旗袍開衩處勾出半闕《清平調》。素絹飄落時，他看清嘉賓牌上的名字：楊雨環。

“云想衣裳花想容。“楊雨環撿起詩稿，指尖撫過被紅酒洇開的“想“字，“李公子這手瘦金體......“

“錯了。“他伸手扯松領口，露出鎖骨處的青蓮刺青，“這是開元年間最時興的吳體。“

拍賣行突然陷入黑暗，應急燈亮起的剎那，李慕白瞥見楊雨環后頸的蝶形胎記。當年馬嵬驛的暴雨中，他正是吻著這枚印記，看著懷里的玉環漸漸冰涼。

雨夜的姑蘇城像一幅被水暈開的潑墨畫，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斕光影。李慕白蹲在“醉長安“酒吧后巷的垃圾箱旁，絳紅色西裝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修長的手指在垃圾堆里翻找，時不時停下來對著路燈端詳什么。

“找到了。“他舉起半瓶二鍋頭，對著路燈晃了晃，“這瓶82年的二鍋頭，可比拉菲帶勁多了。“

手機在褲袋里震動，父親李承業的怒吼混著雨聲傳來：“逆子！楊氏集團要告我們商業欺詐！你知道那卷《將進酒》殘卷值多少錢嗎？“

“父親可知那贗品里藏著什么？“李慕白咬開瓶蓋，辛辣的酒氣沖得他瞇起眼睛，“《霓裳羽衣曲》的工尺譜，就寫在裝裱夾層里。楊氏集團要的不是詩卷，是那支失傳的舞曲。“

電話那頭傳來瓷器碎裂聲。李慕白望著巷口閃爍的監控探頭輕笑，這招聲東擊西還是跟安祿山學的。當年那胡兒獻上的鴆酒壺，不也藏著吐蕃密文？

雨勢漸大，他靠在墻上，用酒瓶在濕漉漉的墻面畫起劍譜。指尖劃過之處，水痕勾勒出青蓮綻放的軌跡。突然，他停下動作，耳朵微微動了動——八個腳步聲，輕重不一，帶著殺氣。

“李公子，楊總讓我們來給您醒醒酒。“光頭大漢的聲音像砂紙摩擦，他手中的棒球棍在路燈下泛著冷光。

李慕白晃了晃酒瓶，還剩三分之一。他仰頭灌了一口，酒液順著下巴流進衣領：“你們楊總是不是還讓你們帶句話？比如......“他瞇起眼睛，“讓我離她妹妹遠點？“

光頭臉色一變，棒球棍已經劈頭砸下。李慕白卻像醉漢般踉蹌后退，酒瓶脫手飛出，正中第二人的膝蓋。玻璃碎裂聲混著慘叫，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這招叫'金樽對月'。“他撿起地上的掃帚，擺出個古怪的起手式，“當年在長安城，我用這招放倒了十八個吐蕃武士。“

鋼管從背后襲來時，他的身體突然自發做出反應——這是青蓮劍法第九式的“孤帆遠影“！掃帚桿劃破雨幕，精準點中持械者的手腕。李慕白自己都愣了一下，這具身體的肌肉竟然還保留著千年前的記憶。

監控畫面記錄下了詭異一幕：醉漢以垃圾桶蓋為盾，掃帚桿為劍，竟將專業打手逼得節節敗退。他的動作看似毫無章法，卻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攻擊。每當有人近身，就會被他用各種隨手撿來的“武器“擊退——易拉罐、啤酒瓶、甚至是一把濕漉漉的芹菜。

“這招叫'飛流直下'！“李慕白將芹菜甩出，正中光頭的眼睛，“當年在蜀道上，我就是用這招打退了山賊！“

當最后一名打手捂著褲襠倒地時，李慕白已經氣喘吁吁。他靠在墻上，望著滿地狼藉苦笑：“這具身體還是太弱了，要是當年......“

話未說完，巷口突然亮起車燈。黑色邁巴赫緩緩停下，車窗降下，露出楊雨環清冷的側臉。她撐著一把油紙傘下車，月白旗袍在雨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李公子好身手。“她踩著積水走近，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悅耳，“不過下次打架，記得避開監控。“

李慕白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楊小姐是來看熱鬧的？“

“我來取回屬于楊氏的東西。“她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片碎瓷，那是李慕白摔碎的酒瓶，“這上面的紋路，是《霓裳羽衣曲》的工尺譜吧？“

他瞳孔微縮。那確實是他用酒瓶在墻上畫的劍譜，但只有精通古樂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玄機。楊雨環將碎瓷片舉到路燈下，雨水沖刷著上面的紋路：“李公子畫得不錯，可惜......“她突然將瓷片擲向李慕白，“少了一段！“

瓷片擦著他耳邊飛過，釘入身后的墻壁。李慕白轉身看去，只見墻上赫然多了一道裂痕，正好補全了他畫的劍譜最后一式。

“這招叫'霓裳亂驚鴻'。“楊雨環收起油紙傘，轉身走向邁巴赫，“李公子若想知道完整的《霓裳羽衣曲》，明晚八點，姑蘇博物館見。“

車燈漸遠，李慕白望著墻上的劍譜出神。雨水沖刷著瓷片劃出的痕跡，那分明是當年他在馬嵬驛，為玉環舞的最后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