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痕未愈

辛夷用鑷子夾起第四枚白玉蘭花瓣標本時，實驗室的恒溫系統(tǒng)突然發(fā)出蜂鳴警報。紫砂培養(yǎng)皿中的胚胎組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那些由玉蘭基因鏈編織的淡紫色脈絡正逐漸褪成死灰。

“第97次失敗。“她在實驗日志上潦草記錄，右手腕內(nèi)側的辛夷花紋身被臺燈映得發(fā)青。這個以中藥命名的胎記是祖父留下的最后禮物——二十年前他在秦嶺失蹤時，口袋里還裝著未完成的《中國木本植物基因圖譜》手稿。

玻璃器皿倒映出她眼下的烏青，這讓她想起三天前在殯儀館見姑母最后一面時，對方布滿黃褐斑的臉。家族遺傳的早衰癥像把懸在頭頂?shù)匿P剪刀，而她的時間沙漏僅剩最后兩粒砂。

二、秦嶺遺珠

深夜的基因庫里漂浮著福爾馬林的氣味。辛夷蜷縮在祖父的橡木書柜前，泛黃的《秦嶺植物志》第213頁夾著半片風干的玉蘭花。書頁邊緣的批注力透紙背：“辛夷，木蘭科，花期極短卻孕育千年生機。“

突然有細碎響動從通風管道傳來。穿連體工裝褲的少女從天花板的檢修口輕盈躍下，馬尾辮里別著朵蔫頭耷腦的珙桐花。她胸前的金屬銘牌在月光下微閃：秦嶺植物園079號養(yǎng)護員·鈴蘭。

“你爺爺?shù)臉吮編烀艽a還是'玉堂春'。“少女將冷藏箱推過來，箱體凝結的水珠在桌面畫出蜿蜒的河流，“十二年前他托付給我的種子，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

三、木紋密碼

冷藏箱里躺著三枚琥珀狀晶體，中心封存著類似植物種子的金色物質(zhì)。鈴蘭用養(yǎng)護刀剖開其中一枚，淡青色液體滲入培養(yǎng)皿的瞬間，那些瀕死的細胞竟如逢甘霖般舒展重生。

“這是第四紀冰川期的孑遺植物胚胎。“少女指尖輕點晶體表面的木紋，“你祖父發(fā)現(xiàn)它們能釋放延緩細胞衰老的活性酶，可惜...“她突然噤聲，工裝褲口袋里的衛(wèi)星定位器發(fā)出刺耳鳴叫。

辛夷腕間的紋身突然灼痛，那些纏繞的辛夷花枝竟在皮膚下緩緩游動。祖父的手稿扉頁在此時無風自動，夾層的顯微照片顯示著玉蘭雌蕊與某種遠古孢子的共生結構。當她將兩者重疊對準光源，褪色的筆記在墻上投射出秦嶺山脈的等高線圖。

四、花魄歸林

暴雨沖刷著盤山公路時，辛夷終于看清副駕上少女的真容——她耳后新長的珙桐花瓣正在脫落，露出皮下青灰色的植物纖維。冷藏箱里的胚胎持續(xù)散發(fā)幽光，儀表盤顯示車外輻射值正在逼近危險閾值。

“我們這類養(yǎng)護員，本就是秦嶺山脈的活體培養(yǎng)皿。“鈴蘭搖下車窗，山風裹挾著冷杉氣息涌入，“你祖父二十年前就發(fā)現(xiàn)，只有與古植物基因融合的人類，才能守護這些生命火種。“

吉普車在廢棄的氣象站前急剎。熒光地衣鋪就的小徑盡頭，無數(shù)嵌著人臉的喬木在夜色中婆娑。辛夷腕間的紋身突然綻開真實的花苞，淡紫色花粉隨風飄向那些半人半樹的守護者，他們枝干上的年輪正倒轉著煥發(fā)生機。

五、年輪永續(xù)

當?shù)谝豢|晨光刺破云層，辛夷在布滿苔蘚的觀測站醒來。實驗服口袋里不知何時多了支玻璃試管，金黃色的活性酶在其中緩緩流轉。手背皮膚下隱約可見木質(zhì)紋理，卻不再有早衰的褐斑滋生。

手機在此時響起，基因庫的同事發(fā)來緊急簡訊：“你提交的玉蘭基因改良方案通過倫理審查了!“附件里的電子顯微鏡圖像顯示，那些改良細胞正在吞噬病變的染色體，猶如辛夷花吞噬著所有衰亡的月光。

她望向氣象站外搖曳的珙桐樹林，昨夜見過的半樹人已不見蹤影。唯有樹皮上新生的木紋，隱約勾勒出鈴蘭馬尾辮的弧度，以及祖父筆記里那句未寫完的箴言：“真正的永生，是成為年輪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