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第一次注意到陳雨是在學校后巷的垃圾桶旁。黃昏的光線將那個瘦削身影拉得很長，陳雨正踮著腳尖翻找著廢棄的飲料瓶，校服袖口露出的小臂上交錯著青紫淤痕。

“喂，重點中學的優等生也撿破爛？“林夏把剛買的冰可樂貼在對方后頸，滿意地看著她猛地顫抖。陳雨轉身時眼底的驚慌像被踩住尾巴的野貓，卻在看清林夏的瞬間迅速凝固成某種冰冷的戒備。

這種眼神林夏太熟悉了——每個清晨在鏡子里，她都能看見相同的倒影。

作為轉校生，林夏在開學第三天就撕碎了教導主任的紀律手冊。當那個地中海老頭氣得渾身發抖時，她嚼著口香糖輕笑：“反正我爸媽每年捐給學校的錢，夠印十萬本這種廢紙。“而此刻，陳雨蹲下身繼續整理塑料瓶的動作，讓林夏想起自己故意摔碎母親遺照時，父親揚起的皮帶在空氣中發出的破風聲。

真正讓她們產生交集的，是校慶前夜的暴雨。林夏躲在音樂教室彈奏《月光》第三章，突然聽見儲物柜傳來異響。渾身濕透的陳雨從柜門縫隙跌出來，懷里抱著被雨水浸透的募捐箱，硬幣在她腳邊滾落成銀色的星河。

“偷東西的野貓。“林夏踩住一枚滾動的硬幣，琴譜上的蝌蚪符號在潮濕空氣里扭曲變形。陳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溫度比雨水更冷：“醫藥費還差83塊6毛，我媽的鎮痛泵明天就要續費了。“

后來林夏才知道，那個總是考年級第一的優等生，每天要在便利店工作到凌晨兩點。陳雨母親病歷上的“膠質母細胞瘤“像道詛咒，而父親三年前留下的債務，是壓垮少女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林夏把黑卡拍在護士站臺時，陳雨突然狠狠推了她一把。點滴架倒地的巨響中，林夏看見對方通紅的眼睛：“你這種用錢踐踏別人尊嚴的瘋子，根本不懂什么是活著!“

這句話撕開了林夏精心偽裝的鎧甲。那個暴雨夜，她第一次對人說起母親葬禮當天的情景——父親摟著新歡在靈堂調情，而她抱著骨灰盒在墓園坐了一整夜。陳雨沉默地聽完，突然掀起自己校服下擺，腰側猙獰的燙傷疤痕在月光下泛著釉質光澤：“我爸用煙頭燙的，他說這樣我才會記住欠他的養育之恩。“

她們開始分享止痛藥和速溶咖啡。林夏教會陳雨用發卡撬開過期儲物柜，陳雨則帶她認識醫院后巷的流浪貓。直到某個清晨，林夏發現陳雨在偷試卷。

“只要拿到競賽獎金...“陳雨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林夏已經撕碎了答案卷。玻璃窗映出兩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像兩株在混凝土裂縫中糾纏的野草。

轉折發生在深秋的凌晨。林夏接到電話趕到便利店時，陳雨正被醉酒的男人按在貨架上。她抄起電擊器的動作比思考更快，卻在警笛聲中想起父親威脅要送她去精神病院的嘴臉。這時陳雨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頸部的抓痕上：“記住，是我先動的手。“

當林夏在少管所見到父親時，這個總是西裝革履的男人第一次露出慌亂。她晃了晃錄音筆：“從今天起，我監護權歸自己。“走出律師事務所那天，陳雨在臺階上等她，手里攥著兩張皺巴巴的車票——是全國物理競賽的邀請函。

決賽現場，林夏在觀眾席看著陳雨站在答辯臺前。當評委問起研究動機時，那個總是低著頭的女孩抬起臉：“我設計這款神經鎮痛芯片，是因為見過最勇敢的人曾經每天吞下三倍劑量的止疼藥。“大屏幕映出陳雨手腕內側的燙傷疤痕，此刻卻像枚浴火重生的勛章。

頒獎儀式后，她們擠在火車站的長椅上分享一盒泡面。陳雨突然說：“那天在病房，我不是故意...“林夏把熱湯推過去打斷她：“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覺得那些安眠藥很苦“

夜風裹挾著遠處列車的轟鳴，兩個影子在月光下漸漸重疊。鐵軌向著遠方延伸，像條終于掙脫枷鎖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