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素釉裂》
- 一只羊的短篇故事集
- 一只羊呀呀
- 1062字
- 2025-05-17 09:18:03
景德鎮后巷的程家窯爐熄了整三個月。程守白第五次將未成型的青瓷胚胎摔進土坑時,釉料濺在青磚墻上,像潑了場綠色的雪。
“爸,美院復試通知到了。“程素釉攥著快遞袋站在窯房門口,松煙順著她發梢游走。父親肩胛骨突兀地支棱著,仿佛泥坯里沒揉開的硬結。
青釉梅瓶在窯變中炸裂的聲音總在深夜造訪。程守白摸索著墻角的酒壇,指尖觸到女兒藏在壇底的速寫本,炭筆勾勒的抽象線條扎得他眼眶發酸。那些叛逆的筆鋒間,隱約能辨出程家傳了七代的纏枝蓮紋樣。
“守白家的窯神發怒了。“裱畫坊的老周頭看著素釉背畫箱經過,將半截煙蒂按在青石板拼的八卦圖上。素釉的帆布鞋踩著明代官窯遺址的碎瓷片,咔吱聲驚飛了檐角鐵馬,叮咚聲里混著美術學院寄來的彩印宣傳冊落地聲。
程守白的失明來得比梅雨季更猝不及防。素釉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數瓷磚,第287塊時,醫生遞來沾著釉粉的病危通知——常年接觸重金屬顏料的眼球,已凝成兩顆渾濁的瓷胎。
“素胎要養三秋,釉色要守十春。“父親在黑暗里摩挲女兒的手掌,繭紋與掌紋交錯成窯變的裂紋。素釉望著窗欞外殘缺的月亮,想起十二歲那個雪夜,父親握著她的手在素坯上勾線,松煙墨混著眼淚凍在筆尖。
修復室內,素釉用鬃刷掃去宣德爐的香灰。臺北藏家寄來的北宋青瓷枕裂成十三瓣,蟬翼紋在臺燈下泛著秘色瓷的幽光。父親的聲音突然在耳畔炸響:“開片是瓷器的命數,就像人臉上的皺紋。“
深夜的窯房,素釉跪在永樂年的墊燒石上。父親摸索著將調好的釉水推過來,陶車輪軸聲里混著粗重的喘息。當素釉把摻著金粉的修補料填入冰裂紋時,程守白突然說:“你爺爺把傳家的大龍缸砸了,說新瓷總要裂開舊窯。“
手術刀沒能剖開的秘密在X光下現形:那件被臺灣退回的“瑕疵品“青瓷尊,腹腔內藏著張泛黃的工筆——穿中山裝的青年正在窯口揮手,遠處輪船的煙柱切開海平面。素釉的手抖得握不住鑷子,1937年的落款洇在祖父的名諱里。
梅雨季最后的驚雷劈開夜空時,程守白攥著半塊窯具咽了氣。素釉在整理遺物時發現暗格里未燒制的泥坯,八瓣菊紋中嵌著美院錄取通知書碎片,青釉覆蓋處墨跡洇成藍色的血管。
十年后的蘇富比春拍,署名“程素釉“的裝置藝術《裂變》引發熱議。被金漆縫合的洪武青瓷殘片懸浮在鋼絲網上,投影在瓷片上的全息影像里,無數雙手在輪回中傳遞著同一團陶泥。
海關放行的那天,素釉在祖父的瓷枕夾層摸到張船票殘頁。1949年的油墨印著基隆港的潮氣,背面用釉料寫著句斑駁的祭紅:“寧為玉碎,不作器全。“
暮色中的老窯址,素釉將父親的骨灰混入新制的釉料。窯火升騰時,她終于看清那些冰裂紋里藏著的圖譜——每道裂痕都指向星辰的方位,連起來恰是北斗舀水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