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銹鎖與艾香

XN市清源古村的祠堂木門掛著把銅鎖，鎖眼積了層灰垢。端陽用指甲刮了刮銹斑，嗅到指腹殘留的艾草香——這是今早村口老婆婆硬塞給她的香囊味道。

“祠堂不對外開放。”沙啞的女聲緩緩從身后傳來。

端陽轉身時，香囊穗子掃過青磚縫里新長的車前草。穿靛藍布衫的老婦提著竹簍，簍里躺著幾株帶泥的藿香。她發間別著枚銀質蓼葉簪，暗紋在烈日下流轉著江水般的粼光。

“我是市建筑設計院的端陽。”她亮出證件，“開發商要建端午主題度假村，派我來測繪祠堂結構”

老婦的銀簪突然折射出刺目光斑：“江家祠堂不拆”

二、離騷箋

祠堂天井漏下的光柱里，浮塵在《九歌》殘卷上跳舞。端陽舉著測繪儀的手頓了頓，圖紙被斜斜映出楚辭的投影：“江老師祖上是屈子門生？”

“江蘺”老婦擦拭著神龕上的青銅匜，“這樽是道光年間龍舟奪錦的獎器。“銅銹斑駁的器身隱約可見“正則”二字，正是屈原的本名。

端陽的速寫本上洇開墨點。她想起三天前開發商遞來的效果圖：LED龍舟穿梭在全息粽影中，AI屈原在虛擬江畔吟誦ChatGPT生成的《新離騷》。

“端午申遺成功后，這是最后塊沒商業化的凈土”江蘺突然將藿香搗進石臼，藥香與祠堂梁柱的沉香糾纏“四十年前他們拆了鐘鼓樓建超市，二十年前推平社戲臺蓋酒店”

測繪儀的紅外線掃過房梁，端陽發現每根椽木都刻著卦象。“震下兌上，澤雷隨”她撫摸木紋“《周易》第十七卦，主順時而動”

“也是龍抬頭之象”江蘺的銀簪擦過端陽耳畔，指向正梁陰陽魚：“但若時機錯了......”簪尖懸在魚目處，“眼盲心盲”

三、錯金舟

暴雨夜，端陽在民宿整理圖紙時，發現祠堂3D模型里有處異常空腔。她冒雨折返，看見江蘺跪在濕滑的天井，正用錯金刀撬開地磚。

“這是明代鏨刻技法!”端陽按住老人顫抖的手，地磚下露出半截烏木，“陰沉木？”

“萬歷二十三年的龍舟殘骸。“江蘺的銀簪插進木縫，“當年龍舟賽沉了七艘船，先祖撈回舵桿雕成祠堂正梁。”錯金刀挑開青苔，木紋里嵌著枚玉琮，“用琮祭祀四海，用舵指引方向”

測繪儀突然報警，端陽發現度假村規劃的地下停車場，正對著龍舟殘骸埋藏點。雨水順著銀簪滴在玉琮上，泛著冷冽的幽光。

“你們要的端午在玻璃展柜里”江蘺將香囊塞進端陽掌心，“而真的端午......”她望向屋檐墜落的雨鏈，“在艾草長滿祠堂石階時，在龍舟頭破開江霧時，在學童指著《天問》說'這句該重新注解'時。”

四、正則印

拆遷隊來的清晨，江蘺的銀簪別在了端陽鬢邊。推土機碾過香囊那刻，文物局的專家正破譯出玉琮銘文——“正則印”，失傳的屈原私印。

“祠堂列為省保單位了!”端陽舉著文件沖進院門，卻見江蘺在給新栽的江離草培土。這種《離騷》記載的香草，已在現代農科所絕跡三十年。

江蘺將錯金刀埋進土里：“刀該回到打刀人手里”她指的是端陽曾祖父——那位民國年間消失的楚式建筑大師。

暴雨那夜的畫面突然串聯：刻卦椽木構成立體羅盤，龍舟殘骸指向真正的北位，玉琮折射的星光角度......端陽顫抖著摸出發燙的銀簪，簪尾在朝陽下投出枚清晰的“正則”篆印。

五、新蘺

五年后的端午節，咸寧非遺館的孩子們圍著玻璃展柜：“這個香囊好舊啊”

“里面裹著拆遷車的履帶碎片。“志愿者端陽的銀簪閃過暖光，“旁邊是清代龍舟模型，用祠堂梁木余料復原的”

窗外飄來新艾的氣息，大屏幕上滾動播放著“清源古村楚式建筑群”的申遺紀錄片。鏡頭掃過祠堂新栽的江離草，定格在門楣新刻的楹聯：

“正則印不磨楚水

江離香永駐清源”

風吹動端陽的工作牌，考古所職稱欄的“助理研究員”下方，印著枚小小的粽葉水印。她望向展廳穹頂的星圖，某個特定角度下，二十八宿會連成艘龍舟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