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空調開得很低,陳默盯著投影儀上慘淡的流量曲線,后頸滲出的冷汗卻浸透了襯衫領口。主編王莉的紅色美甲敲擊著會議桌,每一聲都像在倒計時。
“這個月再出不了爆款,整個內容組都得滾蛋。“王莉把一疊打印的同行爆文甩在桌上,《95后保潔阿姨年入百萬》《失業程序員擺攤日賺三千》的標題刺痛著陳默的眼睛。
地鐵廣告屏的藍光映在陳默蒼白的臉上,他機械地刷著熱搜榜。第十三位#菜場西施直播帶貨#的詞條突然躍入視線,握著咖啡杯的手猛地收緊——上周他剛在這個菜市場拍過素材。
“師傅,您覺得現在工作壓力大嗎?“監控畫面里,穿黃馬甲的外賣員對著鏡頭憨笑:“現在每天跑14小時,比在工地那會兒強多了。“陳默按下暫停鍵,鼠標在時間軸上反復拖動,截取出“比在工地那會兒強多了“這句話。
凌晨三點的辦公室彌漫著泡面味,陳默把這段話嫁接在菜市場的空鏡頭上,配文《建筑工人轉行外賣輕松月入八萬》。當他把標題最后一個感嘆號改成紅色火焰符號時,胃部突然抽搐著絞痛起來。
流量海嘯比臺風來得更快,次日清晨,#月入八萬外賣員#空降熱搜第三,評論區像被捅破的蜂窩。陳默看著后臺每分鐘刷新一次的閱讀量,突然注意到有個ID在瘋狂刷屏:“@用戶9527:我在XX小區見過這個外賣員!他電動車把手上纏著繃帶,肯定是工傷不賠!“
手機在桌面上震動,王莉的語音消息帶著電流雜音:“立刻開直播!找幾個群演穿上外賣服,在菜市場門口搞個收入PK大賽。“陳默盯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發現玻璃上倒映著自己的臉,嘴角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扯成了夸張的弧度。
暴雨突至的傍晚,陳默在便利店躲雨時撞見了真正的采訪對象。外賣員張建強的工作服還在滴水,他正對著柜臺里的店員哀求:“求您別取消訂單,我這就...“話沒說完,手機彈出新訂單提示音,他沖進雨幕時的背影讓陳默想起老家秋收時累死的耕牛。
當晚#八萬外賣員雨中痛哭#登上熱搜時,陳默正在剪輯張建強跪在積水里的背影。他給畫面加上黑白濾鏡,配上《活著》的書摘字幕。十萬轉發的數據狂歡中,突然有條不起眼的評論:“這是我鄰居,他老婆尿毒癥三年了。“
法醫報告顯示張建強是凌晨四點從醫院天臺跳下去的。陳默在太平間見到他最后一面時,發現這個被全網討論過容貌、收入、婚姻狀況的男人,右手還緊緊攥著沒送出的抗癌藥。
“最新消息!“王莉亢奮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那個自殺的外賣員上央視了!快把他病歷本照片調出來,我們做期《當代青年生存圖鑒》...“陳默突然對著手機嘔吐起來,他這才發現辦公室飲水機里的水早就喝完了,吐出來的都是帶血絲的膽汁。
此刻陳默蜷縮在精神病院的活動室里,電視上正在播放他的案件庭審錄像。當他聽到自己的新聞報道累計獲得108億次點擊量時,突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護工們驚恐地看見這個病人用指甲在墻上刻字,那些歪歪扭扭的血跡拼湊出的,正是他親手炮制過的每個熱搜標題。
窗外櫻花開了又謝,某個陽光刺眼的午后,陳默的病房電視跳出一條快訊:《流量經濟催生新型精神疾病,專家建議加強網絡監管》。他混沌的瞳孔里忽然閃過清明,接著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那條新聞的配圖,正是他三個月前在菜市場拍的空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