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刀劃過瓷胎的瞬間，藍堇聽到了比裂帛更尖銳的破碎聲。青瓷殘片斜斜切入指腹，血珠滾落在素胚上，綻開半朵紅梅。

“第17刀?！八妹蘧€扎緊傷口，繼續給眼前的《霓裳》雕像補釉。這些被選美賽事淘汰的參賽者瓷像，總在修復時碎裂得格外徹底。母親說古法大器須經“過手七十二道“，可現代工業的速成瓷，連三成煅燒溫度都經不住。

“堇姐，林教授來了?！皩W徒小滿抱著青花藥罐闖進來，撞歪了案頭插著藍花楹的越窯瓶。碎片四濺的聲響里，藍堇望著自己裙擺上的孔雀藍掐絲紋樣，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暴雨夜。

那年母親把整窯柴燒汝瓷砸得粉碎，只因父親帶回個穿著香云紗旗袍的南方姑娘?！叭甏商烨嘁姴坏闷G色“，母親將沾滿靛藍染料的旗袍扯碎時，裂帛聲也是這樣驚心動魄。十四歲的藍堇蜷在柴房，抱著未燒的素胎，指尖沾滿冰裂紋樣的月光。

“青瓷基金會指定修復的明代藥師像呢？“林教授摩挲著斷臂菩薩的裂紋，鏡片折射著工作臺頂燈，“下個月文物交流展，要作為重點展品?！?

藍堇將摻了孔雀石粉的釉漿注進裂隙：“按您要求，用的南宋龍泉梅子青配方。但高溫會改變原有...“

“現代X光顯示藥師像暗藏夾層?！傲纸淌谕苼韽圕T圖，觀音發髻處果然藏著粒釉下彩繪的朱砂痣，“要挖開補全?！?

玻璃刀在千年古瓷上劃出白線時，窗外傳來救護車鳴笛。藍堇手一抖，刀鋒偏斜刺入手腕。血滴落進調色碟，與青釉混成詭異的孔雀綠色。手機適時震動，是整容醫院的賬單提醒——妹妹青瓷今日第三次面部修復。

十個月前選美現場，直播鏡頭掃過青瓷人造鼻梁透光的剎那，網友截圖的#透明鼻#tag沖上熱搜。水晶吊燈砸落時，藍堇覺得那些飛濺的玻璃碴，比當年母親的柴窯碎片還要鋒利。

“上個月送來的三號標本，心臟位置檢測出超量硅膠?！胺ㄡt將檔案袋推過來時，藍堇正給《霓裳》像補最后一道冰裂紋。那只來自參賽者胸腔的硅膠假體，在紫外線燈下泛著尸體般的青白色。

她突然想起青瓷昏迷前抓著她的手，人造指甲在皮膚上劃出血痕：“他們說我的顴骨像沒燒透的陶土坯...“急救室頂燈在妹妹腫脹的臉上投下蛛網似的陰影，仿佛某種未完成的絞胎瓷。

藍堇將朱砂混入羊脂調配補色釉時，嗅到某種熟悉的腐敗氣息。就像母親臨終前那個梅雨季，朽壞的蠶絲被里滲出的藥味。那年她終于燒出完美的雨過天青釉，卻在開窯時發現素胎早已被白蟻蛀空。

X光機嗡嗡作響，藥師像頭顱中的朱砂痣突然滲出血色。藍堇湊近細看，那抹赤紅竟在釉下蜿蜒成小篆的“殉“字。暗室頂燈驟滅，手機屏幕亮起的冷光里，林教授傳來的CT圖正顯示觀音眼窩中的微型攝像頭。

身后傳來瓷器碎裂聲，轉頭見《霓裳》像的冰裂紋已遍布全身。藍堇伸手觸碰的瞬間，整尊瓷像轟然坍塌。碎瓷中滾出枚金色U盤，壁虎浮雕的眼睛閃爍著紅光。

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藍堇望著滿地瓷片中映出的無數個自己，突然想起父親當年帶回的香云紗。那些被靛藍染透的蠶絲在雨中舒展，美得像件沒來得及上釉的素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