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秋推開青檀棋館的檀木門時，雨滴正順著屋檐的鐵馬叮咚作響。這座開在老城巷陌里的棋館像塊未被打磨的碧璽，青磚墻上攀著忍冬藤，門檻處蝕刻的云子棋盤紋路里沉淀著二十年的茶漬。

“先生要試盲棋嗎？“穿墨色長衫的老板擦拭著琉璃盞，腕間沉香木珠串在昏黃的吊燈下泛著啞光，“下贏三局的人，能拿到改變命運的序列號。“

商陸捏緊皮包里的化驗單，白紙邊角戳得掌心生疼。腫瘤醫院消毒水的氣味似乎還黏在鼻腔里，他望著棋盤上星羅棋布的黑白石片，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把辭職信甩在主編桌上的下午。

青花瓷罐傾倒出的云子如珠落玉盤。弈秋轉動棋盤暗格，檀香混著雨霧漫過三十六道縱橫紋路：“讓九子，請。“

棋子敲擊聲驚醒了窗欞上的雨燕。商陸執黑落子天元時，琉璃燈突然爆出噼啪的電流聲。棋枰下方暗藏的磁針開始震顫，棋盤紋路滲出暗紅液體，在木質溝壑里勾勒出扭曲的血管脈絡。

“這局叫生死劫。“弈秋食指輕叩楠木棋罐，“二十年前我用這局贏了一個肺癌晚期患者。“

商陸的手懸在棋盤上方，看見云子表面的螺旋紋路竟與癌細胞結構驚人相似。當黑子第一百八十手切斷白棋大龍時，樺木棋盤突然傳來心跳般的震動頻率，窗外的雨珠在半空凝成無數懸浮的骰子。

“第二局。」弈秋推開雕花木窗，潮濕的風卷著梧桐葉落在棋盤中央，「這次賭注是您藏在手表里的化療藥。」

墨玉棋子嵌入棋盤時發出骨節錯位的脆響。商陸的西裝后背被冷汗浸透，他發現自己每落一子，化驗單上的腫瘤標志物數值就開始波動。當白棋第一百零五手點中黑棋眼位時，皮包里突然傳來紙張撕裂聲——最新化驗單上的腫塊體積縮小了12%。

雨燕撞破窗紙俯沖而下，羽毛在棋盤上方碎成飄散的棋譜。弈秋轉動沉香手串，木珠表面的星云紋路與棋盤經緯線交疊成DNA雙螺旋圖案：「最后一局，賭注是您的膽囊。」

商陸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三年來他第一次看清棋盤上的暗紋——那是放大了七萬倍的膽管細胞結構，每顆棋子都對應著不同的基因位點。當黑子第二百四十一手刺穿白棋防線時，整張棋枰突然像活物般收縮震顫，檀木紋理中滲出帶著草藥味的金色汁液。

雨停了。

弈秋將三枚刻著神秘編碼的犀角棋子推過來時，商陸發現自己的金絲眼鏡映出雙重瞳孔。櫥窗里那套嘉靖年間的雙面繡棋譜突然展開，絹帛上的文字正隨著他的呼吸頻率重組排列。

“知道為什么棋館要開在藥材市場對面嗎？“弈秋點燃紫銅香爐，煙霧在空中凝結成圍棋定式圖，“每個走進來的人都是自己的藥引。“

商陸走出棋館時，街角藥店櫥窗里的當歸與棋盤上的星位重合。他摸出皮包里的三枚序列號棋子，發現編碼組合起來正是膽囊癌靶向藥的化學式。

三個月后的復診室里，CT影像上的陰影消失得如同被抹去的棋痕。商陸在《城市晚報》頭版看到弈秋的訃告時，照片里的棋館老板正對他眨著異色瞳孔。訃告末尾的殘局譜中，藏著用棋語寫就的醫囑：勝負在落子前已成定數，妙手不過是看透規則的回響。

雨又下起來時，新來的棋客推開青檀棋館的門。商陸擦拭著楠木棋罐，腕間的沉香手串泛著二十年前的光澤。窗外的忍冬藤在雨里舒展葉片，葉脈紋路與棋盤經緯悄然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