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
凌晨四點,檀心推開“知白堂“的柏木門,廊檐鐵馬在風里碎響。沉香與艾草混合的暗香中,她跪坐在祖傳的龍腦木香案前,將硨磲杵探進鎏金香臼,碾磨三十年陳的伽羅碎料。
院墻外化工園區晝夜不歇的轟鳴聲漸次蘇醒。流水線生產的工業香精正以每秒鐘十二瓶的速度裝車,那些編號S-007到S-023的復合香型即將占據各大寺廟供桌。檀心望著香臼里琥珀色的細末,食指關節因常年搗香增生出繭瘢,像嵌著半枚古銅錢。
裂璺
“您這作坊占著非遺名頭,實際月產不足十斤?!按勆蚪q大衣的男人第三次登門,指尖敲打香案邊沿,“我們集團收購價再加三成,足夠您頤養天年?!疤葱拇寡壅戆干稀短煜闶b》手抄本,泛黃紙頁間飄落半片竹葉書簽,刻著“香嚴童子問法處“。
當玻璃幕墻的陰影斜切入雕花窗欞,檀心望向墻角青瓷甕,甕身三道細紋是當年地震留下的裂璺。七歲那夜她蜷縮在甕中,透過縫隙看見父親在倒塌的梁架下護住香爐,飛濺的香灰里閃爍著微弱紅光。
空山
實習生明爍跟在收購團隊末尾,手機鏡頭掃過墻面的《制香十德》拓片。突然有暗香沁入鼻端,像是雪后松針混合著經年梅蕊,令他想起外婆佛龕前永遠燃著的線香。這味道在二十層寫字樓培養出的嗅覺體系里無從歸類。
檀心在庭院晾曬檀皮時,發現明爍蹲在側柏樹下抄寫香方。青年手指被化學香精浸得發白,此刻卻小心托著片枯葉,葉脈間隙嵌著幾顆暗紅香丸。“這是宋朝隔火熏香法?!疤葱脑捯粑绰?,明爍觸電般縮回手,枯葉碎成齏粉。
灰燼
暴雨夜,檀心將整塊棋楠沉入井水。去年此時井水尚能映出新月,如今水面漂著彩虹色的油膜。遠處排污管道的暗流在雨幕中嗚咽,如同被絞斷喉嚨的困獸。
收購合同攤在滲水的香案上。檀心解開樟木匣,五世祖手制的宣和御制香模泛著冷光。模具鏤空的卍字紋里,凝結著宋明兩代香灰。她的手突然懸在半空——供奉在模具前的半截殘香,灰燼竟呈現完美的塔形。
星火
明爍辭職那日,化工園區的天空被香精廠爆炸映成妖異的粉紫色。他抱著裝滿實驗數據的筆記本沖進知白堂,看見檀心正在修復震裂的青瓷甕。金繕用的生漆混著伽羅粉,裂紋被勾勒成蒼勁的梅枝。
“真正的香道不是分子式?!疤葱膶⑵岬哆f給明爍,刀柄纏著褪色的五色線,“你聞到的前調是百年沉香木導管里的淚痕,后調藏著明朝某個霜晨的露水。“漆液滲入裂縫時發出細響,像春蠶嚙食桑葉。
蝶影
最后一次開窯時,七十二枚鵝梨帳中香嵌在窯變釉里,宛如琥珀封存星骸。檀心把窯門鑰匙交給明爍,白發間別著那枚竹葉書簽。晨光中,焚燒了三十年的老香頭突然迸出金花,香灰簌簌落成蝶形。
明爍在工商局注冊新品牌那天,系統自動生成的LOGO是只簡筆蝴蝶。簽字筆懸停的剎那,他想起爆炸那夜搶救出的數據核心——在乙醛與苯乙醇的色譜圖縫隙,藏著道手寫的算式:信仰=(時間×苦難)÷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