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蓉被禁足那日，下了今冬第一場雪。

沈棲梧裹著銀狐裘倚在暖閣的湘妃榻上，鎏金手爐煨著蘇合香，案幾上堆著半人高的賬冊。菱花窗外紅梅綻得正好，碎雪落在她鴉青色睫羽上，映著琥珀瞳仁里跳動的算盤珠。

“姑娘，大夫人往這邊來了。“丫鬟白芷捧著熱姜茶進來，袖口沾著新落的雪粒子，“帶著四個粗使婆子。“

沈棲梧指尖在《永昌三年江南織造局收支簿》上頓了頓，朱砂筆在“臘月廿三，支銀十萬兩“處畫了道紅圈。前世她為查母親死因翻爛了這些賬冊，卻不知真正的殺機藏在最顯眼處。

“咣當“一聲，朱漆門被猛地撞開。

沈夫人鬢間九鸞銜珠釵亂顫，翡翠鐲磕在門框上迸出裂痕。她揚手將一疊信紙摔在沈棲梧臉上：“下作東西！竟敢偽造通敵書信陷害嫡姐！“

紙頁紛飛間，沈棲梧瞥見角落里跪著的灑掃丫鬟春杏——袖口露出半截鎏金鐲，是沈月蓉賞的。

“母親說笑了。“她慢條斯理撿起信紙，“這突厥狼頭印用的是朱砂混孔雀石粉，遇熱變藍...“說著將紙頁往炭盆上一烘，狼圖騰果然泛起幽藍，“滿京城能用這法子造印的，唯有長姐的奶兄王二。“

沈夫人踉蹌著扶住門框。

“還有這紙。“沈棲梧捻著邊緣金箔，“御賜的灑金箋，去年中秋皇后娘娘獨獨賞了長姐...…“

“住口！“沈夫人突然撲來，尖利護甲直取她雙眼，“賤人生的...“

沈棲梧擒住她手腕一擰，翡翠鐲“咔嗒“落在絨毯上：“母親慎言，五年前您私吞江南三織造局的貢銀時，可比現在鎮定多了。“

暖閣驟然死寂。

炭盆爆出火星，沈夫人慘白的臉映在窗紗上，像張揉皺的宣紙。十萬兩雪花銀，足夠沈家抄三回九族。

“城西桂花巷第三間宅子，地窖藏著二十箱官銀。“沈棲梧俯身拾起玉鐲，“需要我請京兆尹大人去喝杯茶么？“

“你待如何？“沈夫人從牙縫里擠出字來。

沈棲梧將嫁妝單子推過去：“我娘的遺物，明日辰時前要看到。“又點了點掌家的牌，“還有這個。“

當夜，沈府庫房的銅鎖換了三茬。

沈棲梧摩挲著對牌上“沈“字刻痕，忽聽屋頂瓦片輕響。她將毒粉藏在指甲里，這是前世冷宮學的保命手段。

燭火倏滅。

劍鋒抵住后頸時，她聞到了熟悉的松香。男人低笑帶著血腥氣：“沈姑娘這招借刀殺人，用得倒是順手。“

“不及王爺火燒聽雨軒來得狠絕。“沈棲梧反手灑出毒粉，卻被對方扣住命門。她順勢將毒簪刺向他肋下三寸——那是蕭執前世箭傷的位置。

蕭執悶哼著松手，面巾滑落的剎那，沈棲梧瞳孔驟縮。月光照亮他頸間蜿蜒至衣領的疤痕，與記憶里冷宮遞刀的手背傷痕一模一樣！

“你究竟...“她話音未落，忽然被扯進檀木箱籠的陰影里。

溫熱手掌捂住她的唇，蕭執氣息噴在耳后：“噓，好戲開場了。“

窗外傳來紛亂腳步聲，七八個黑衣人正往庫房潑火油。領頭那人轉身的瞬間，沈棲梧渾身血液凝固——是本該在莊子上養病的沈府管家！

“東南角第三輛水車。“蕭執在她掌心寫字，“藏著引火的硝石。“

沈棲梧猛然想起，前世聽雨軒大火后，正是這位管家指認她縱火。原來這場火，從來都是為她準備的葬身坑！

“王爺想要什么？“她盯著黑衣人腰間東宮令牌。

蕭執指尖纏著她一縷青絲：“三日后突厥使團入京，我要沈月蓉當眾承認通敵。“

“成交。“沈棲梧突然咬破他指尖，血珠抹在窗欞暗格處，“但我要加個彩頭——“她旋開暗格取出兵符，“西北大營的調令，換沈家百年基業。“

火把突然亮起。

“有刺客！“沈棲梧扯散衣襟沖出房門，金簪劃過鎖骨帶出血痕。她跌進聞訊趕來的侍衛懷中，顫聲指向庫房：“快救火！那里有...“

“轟！“

爆炸聲震得地動山搖。沈棲梧在混亂中望見蕭執驚愕的臉——她早將硝石換成了火藥，這局棋，誰都不是執子之人。

三更時分，沈棲梧在廢墟里撿到半塊焦黑的狼符。符上密紋與母親遺物嚴絲合縫，拼出個殘缺的“慕容“二字。

前世冷宮瘋婦的囈語突然在耳邊炸響：“你娘是前朝...…“

“姑娘！“白芷舉著燈籠跑來，“太子殿下來了，說要親自查縱火案！“

沈棲梧將狼符藏進袖袋，轉身時已換上驚慌神色：“快帶我去前廳，莫讓殿下久等。“

穿過月洞門時，她故意將沾了火油的帕子落在蕭執腳邊。帕角繡著振翅的鳳，是母親獨創的雙面蹙金繡法。

蕭執撿起帕子時，瞳孔猛地收縮——

這樣的繡工，他只在十七年前的和親公主嫁衣上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