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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偷雞不成把命丟

自申圖回報那五百“死士”愿意為申家“赴湯蹈火”后,蒯越幾乎每日三問,眼中燃燒著焦灼的火焰。

他枯瘦的手指敲擊著桌案,指甲在紅木上留下一道道細小的劃痕,仿佛在計算著每一刻流逝的時間。

“時機未到?!?

申圖總是低垂著頭,嗓音沙啞如枯葉摩擦:“諸葛均近日戒嚴,巡邏加倍,貿然行動恐生變故?!?

蒯越的耐心一日比一日稀薄。

第七日,他猛地拍案而起,茶盞震翻,褐色的茶湯在案幾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條毒蛇緩緩爬行。

“再拖下去,諸葛均那豎子怕是要先下手了!”

他咬牙切齒,三縷長須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申圖佝僂著背,渾濁的眼珠在燭光下閃爍不定。

終于,他緩緩抬頭,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壓抑著某種隱秘的情緒。

“明日諸葛均只帶六七名親衛,去西郊慰問百姓?!彼吐暤?,嗓音忽然變得清晰。

密室內的空氣驟然凝固。

蒯越的瞳孔猛地收縮,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桌沿。

申耽的嘴角緩緩咧開,露出一抹陰冷的笑意,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申儀則猛地抽出腰間佩刀,刀鋒在燭光下劃出一道寒芒,映得他扭曲的面容愈發猙獰。

“好!好!”

蒯越仰天大笑,笑聲嘶啞如夜梟啼鳴:“天助我也!”

申儀揮舞著刀,刀刃破空聲在密室內回蕩。

他低聲喃喃,仿佛已經看到諸葛均血濺當場的畫面:“我要親手斬下他的頭……掛在城門上,讓全城的人都看看……”

申耽瞇起眼睛,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茶湯早已冷透,他卻渾然不覺。

“諸事可安排妥當?”他沉聲問道,嗓音里透著壓抑的興奮。

申圖緩緩展開一張粗糙的絹布,上面歪歪斜斜地畫著幾條路線,墨跡尚未干透,顯然是匆匆繪就。

“西郊田間,道路狹窄,兩側皆是密林?!?

他指著圖上的一處標記:“諸葛均辰時出發,巳時抵達,停留約一個時辰?!?

蒯越俯身湊近,鼻尖幾乎貼上絹布,眼中閃爍著瘋狂的火光。

“此處,”他枯瘦的指尖重重按在一處岔路口:“埋伏最佳?!?

申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刀的手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申圖低垂著頭,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

密室內,申圖正在為申耽系著護腕的皮帶。

申耽眼中閃爍著陰冷的光芒:“府內外的守衛都解決了?”

申圖枯瘦的手指靈活地為他系緊背后的甲胄系帶。

他的動作一絲不茍,指尖卻微微發顫,像是壓抑著某種洶涌的情緒。

他嗓音沙啞,如同枯枝摩擦:“老爺放心,只要老爺一聲令下,整座上庸城都會反正?!?

申儀聞言,猛地拔出佩刀,刀鋒在燭光下劃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他咧開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笑容猙獰如野獸。

“馮習、張南那兩個狗腿子呢?”

他粗聲問道,刀尖無意識地戳刺著空氣:“可別半路殺出來壞了大事!”

申圖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封皺巴巴的軍報,遞到申儀面前。

“馮、張二將昨日已被派往北邊督辦糧草,”

他指著軍報上歪斜的字跡:“就連何沖也去了漢中。”

申耽聞言,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他重重拍打著申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老管家踉蹌了一步。

申耽的笑聲在密室內回蕩,震得燭火忽明忽暗:“待大事一成,封你個校尉當當!”

他湊近申圖,酒氣混著腐臭的口氣噴在老管家臉上:“你那失散多年的兒子,到時候我派人給你找回來!讓你一家團聚!”

申圖的瞳孔猛地收縮。

老管家的手指死死攥住甲胄的系帶,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低垂著頭,白發散落的陰影遮住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憎恨。

“老奴……謝老爺恩典?!?

他緩緩跪地,額頭觸碰到冰冷的地面,聲音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

申儀不耐煩地踢了踢腳邊的矮凳:“還磨蹭什么?趕緊下令動手!”

申圖慢慢直起身子,從懷中掏出一支銅哨。

那哨子表面布滿銅綠,顯然有些年頭了。

他將哨子遞到申耽跟前,請他吹響,指示“死士”行動。

蒯越卻一把奪過,直接塞進嘴里,猛地吹響。

尖銳的哨聲刺破清晨的寂靜,在申府上空回蕩。

幾乎在同一瞬間,密室外驟然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

兵刃相擊的錚鳴、甲胄碰撞的悶響、瀕死的慘嚎交織在一起,如同地獄的喪鐘。

申耽和申儀對視一眼,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申儀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申耽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結上下滾動,仿佛已經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約莫半個時辰后,打斗聲漸漸停息。

密室的木門被“砰”地推開,一隊戴著青銅面具的甲士單膝跪地,手中長刀寒光凜冽。

為首的將領執刀拱手,聲音透過面具傳出,帶著金屬般的嗡鳴:“請將軍下令,奪回上庸!”

申耽大喜過望,正要上前攙扶,蒯越卻搶先一步跨出門檻。

他枯瘦的手掌一揮,官袍袖口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先去控制武器庫!”

那面具將領遲疑地抬頭看向申耽。

申耽臉色一僵,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在蒯越陰冷的目光下勉強點頭。

甲士們立刻應諾,鐵靴踏過青石板的聲響如同悶雷,朝著武器庫疾馳而去。

上庸城在這一日迎來了最詭異的黎明。

一百名甲士簇擁著蒯越三人沖入府衙,城頭上的士卒將繡著“曹”字的大旗粗暴地插上城樓。

旗面在晨風中舒展,像一張猙獰的血盆大口。

城中百姓緊閉門窗,只敢透過窗欞縫隙窺視。

蒯越站在府衙臺階上,三縷長須被晨風吹得凌亂。

他瞇眼望著漸漸亮起的天色,突然轉身對申耽道:“你留守城內,我與申儀去西郊結果了諸葛均!”

申儀聞言,興奮地舔了舔刀刃,鋒利的刃口在舌尖劃出一道血痕,他卻渾然不覺疼痛。

西郊的官道蜿蜒如蛇,兩側密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蒯越帶著五百“反正”士卒疾行,鐵甲摩擦聲驚飛了林中的烏鴉。

可當他們轉過最后一道山坳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剎住了腳步。

諸葛均正端坐在官道中央。

一方簡陋的案幾,一壺冒著熱氣的清茶。

青年軍師執盞淺啜,寬大的衣袖垂落在晨露未干的草地上。

見到蒯越一行人,他甚至還微笑著舉了舉茶盞:“蒯公可是在申府悶壞了?特來郊外散心?”

申儀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他猛地抽出佩刀,刀尖指著諸葛均的鼻梁:“豎子!奪我家業還敢在此猖狂!”

“家業?”

諸葛均輕輕放下茶盞,瓷底與木案相觸,發出清脆的“叮”聲。

他抬眼時,目光如冰刀般刮過申儀扭曲的面容:“上庸幾時成了申家的私產?這是大漢的疆土,是百姓的血汗?!?

申儀暴跳如雷,污言穢語如毒汁般噴涌而出。

可奇怪的是,蒯越始終沉默不語。

他的目光在諸葛均與周圍士卒之間來回掃視,突然發現那些“反正”的士卒們,竟都在偷偷瞥向自己和申儀!

他們的眼神不是敬畏,而是……憐憫?

申儀突然轉身怒吼:“蒯公!還等什么?砍了這廝!”

蒯越的手開始發抖,鑲著寶石的劍柄突然變得滑膩難握,仿佛涂滿了鮮血。

他終于明白了——那些面具甲士跪地時過于整齊的動作,府衙換旗時百姓們詭異的沉默,還有此刻……

諸葛均的笑聲如清泉擊石:“蒯公終于發現了嗎?”

他隨手將茶湯潑在草地上,褐色的液體滲入泥土,像極了那日在密室打翻的茶盞。

申儀還沒反應過來,林中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口哨響!

五百越嶺甲士如鬼魅般從密林中涌出,輕鎧在晨光下泛著魚鱗般的冷光。

更可怕的是,那五百“反正”士卒齊刷刷調轉槍頭,雪亮的矛尖瞬間對準了蒯越和申儀的咽喉!

申儀的面容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瘋狂揮舞著佩刀,刀鋒砍在長矛上迸出火星:“叛徒!都是叛徒!”

蒯越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望著遠處上庸城頭,那里,“漢”字大旗正在朝陽中冉冉升起,而片刻前插上的曹字旗,早已被扔進了護城河,像塊破布般隨波沉浮。

申儀被兩名越嶺甲士按倒在地,臉頰緊貼著潮濕的泥土,嘴里還在不停地咒罵,唾沫混著血絲噴濺在草葉上。

諸葛均緩步走到蒯越面前,晨光為他清瘦的面容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卻襯得蒯越的臉色更加灰敗。

諸葛均輕嘆一聲,聲音里帶著幾分惋惜:“蒯公,本看在你是荊襄世族,想好好招待你一番,可惜……”

“豎子!”蒯越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字,卻再也說不下去。

他的三縷長須在晨風中凌亂飄舞,昔日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須發,此刻沾滿了塵土和草屑。

上庸城的街道上擠滿了百姓。

他們踮著腳,伸長脖子,看著諸葛均的親衛押解蒯越、申儀兩人穿過長街來到府衙前。

馮習、張南正押解著申耽出來,他身上的甲胄早已被卸去。

三人湊在一起,三張臉上露著相同的哭喪表情。

周邊的百姓不知是誰先扔出一顆爛菜葉,“啪”地砸在申儀額頭上,黃綠色的汁液順著他的眉骨滑下。

“忘恩負義的狗賊!”

一個老婦嘶聲哭喊:“當年大旱,我兒子就是被申家的鞭子活活抽死的!”

石塊、土塊如雨點般飛來。

申耽試圖挺直腰桿,卻被一塊尖銳的碎石擊中膝蓋,踉蹌著跪倒在地。

他的官袍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繡著金線的里襯,那是用克扣的軍餉換來的蜀錦。

蒯越始終緊閉雙眼。

他的耳邊回蕩著曾經襄陽城樓上的鐘聲。

恍惚間又看見自己身著光祿勛的朝服,在許都皇宮的玉階上昂首而行。

那些匍匐在地的官吏,那些艷羨的目光,如今都化作了上庸百姓的唾罵。

一滴渾濁的淚從他眼角滲出,還未流到腮邊,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抹去,是個滿臉皺紋的老農,手上還沾著泥巴。

老農將沾了淚水的掌心在衣襟上狠狠擦拭:“呸!”

諸葛均下令將三人送回申府,待遇如故,不要虧待半分,百姓們紛紛稱頌他的仁厚。

當申府的大門緩緩關閉,將喧囂隔絕在外。

馮習抱臂站在廊下,冷眼看著三人被押入內室。

張南則蹲在臺階上,用匕首削著一根木棍,木屑簌簌落地,像極了時光的碎屑。

馮習的聲音硬如鐵石:“三位且在此安歇。”

申儀突然暴起,卻被身后的甲士一腳踹在腿彎,重重跪倒在地。

他的額頭撞上青磚,鮮血頓時糊住了左眼。

透過猩紅的視野,他看見兄長申耽癱坐在太師椅上,官袍下擺洇開一片深色,竟是尿了褲子。

蒯越獨自走到窗前,窗外是一株老梅,枯枝上掛著幾片頑強的殘葉。

他忽然想起襄陽老宅的梅園,每到隆冬,白雪紅梅相映成趣,文人墨客絡繹不絕。

“蒯公?!?

諸葛均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蒯越沒有回頭,只是望著梅枝上的一只蜘蛛,正忙著修補被風吹破的網。

“你本可青史留名,為何非要與豺狼為伍?”

一滴水珠落在窗欞上,不知是晨露,還是老淚。

次日清晨,打掃的小廝推開房門,隨即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蒯越懸在房梁上,官靴尖端還滴著晨露。

他的舌頭紫黑腫脹,卻奇異地面帶微笑,仿佛終于解脫。

申耽仰面倒在血泊中,心口插著申儀的佩刀。

而申儀蜷縮在角落,喉嚨被生生咬斷,齒痕清晰可辨,正是申耽的牙印。

消息傳開,市井嘩然。

“聽說是申儀先動的手!”茶攤老板神秘兮兮地比劃,“他怪兄長連累自己……”

賣炊餅的小販往爐膛里添了把柴火,火光映著他譏誚的嘴角:“要我說,是蒯越那老狐貍挑撥的!”

得到稟報的諸葛均手中的竹簡突然滑落,在案幾上滾了半圈,放聲大笑起來。

他拍案而起,寬大的衣袖弄翻了盛滿雞湯的碗。

雞湯在案幾上肆意流淌,浸濕了那份記載三人死狀的密報。

申圖被諸葛均喚進來時,正看見諸葛均以袖掩面,肩膀仍在微微顫動。

諸葛均見他進來,斂了笑意:“申家田產商鋪共計七十三處,現盡數歸你所有。”

他頓了頓聲,從懷中取出一方青銅印信推向前:“上庸太守之位,亦可由你擔任?!?

申圖俯身重重叩首,花白的發髻擦過案幾邊緣,沾上一道湯水油漬。

“老奴只求孫兒平安長大,情愿為軍師執鞭墜鐙,至死方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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