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木公園
- 九街往事
- 無敵健康哥
- 2028字
- 2025-03-15 12:24:28
九街跟市中心隔得并不遠,被寬廣的鐵道斷開。十九世紀末,張之洞為替代這里低效的馬車運輸,主導修建了灰市第一條鐵路,全長二十余公里,成功將鐵礦和長江港口連接起來,大量礦石原料才得以輸送到省城鐵廠,使其成為當時中國鋼鐵工業的中心,新中國成立后,灰市工礦發展速度愈發迅猛,一條條鐵路從深不見底的礦洞一直撕裂到熱火朝天的廠房,在灰市內部形成了錯綜復雜的網絡。
不過自馮繼記事后,灰市的鐵軌上就逐漸冷清了,汽笛聲不再發出上個世紀的有力嘶吼,火車頭冒出的白煙也終于散去,九街人這才看清對面市中心的變化,止不住驚訝感嘆,
“嘿!真有人住那地方”。
越過雜草泛濫的鐵道,再穿過幾個擁堵的十字路口,就走到了現在暫住的小區,名叫花木公園,是前些年從市中心最繁華地段冒出來的新樓盤,當時賣到了兩千多一個平方,是響當當的灰市貴族洋房,馮繼的舅舅李偉國在九十年代就去深圳經營餐飲行業,有好幾個店面,零四年一次回來探親,便相中了這里,買房和裝修差不多四十萬元整,權當作一個小投資。
就像不能理解李偉國為什么買房又不住,馮繼也數不清四十萬到底是多少錢,只記得第一天搬進花木公園的惶恐和局促,門口的保安攔下他們一家三口盤問,幾次三番跟李偉國確定是不是有這么幾個穿著樸素的窮親戚。馮繼當時站的遠遠的,緊張不安的雙腳在路緣石上磨蹭,他自詡開竅的早,對自己生活在九街也曾坦然接受,只不過現如今真正站在花木公園的門口,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區別比人與狗都大,他看小區住戶們向爸媽投去的異樣目光,看保安不停張合的嘴里蹦出飛出刺眼的唾沫星,看小區上空盤旋流連的飛鳥嘲哳作笑,他十六歲的眼睛,不想看到爸媽佝僂著陪笑。
“我回來了!”
推門而入,爸媽正在廚房里打掃,桌上是一盆白粥、一盤冬瓜、一袋鹵藕,一小碟榨菜再加上幾個老面饅頭,客廳電視里放的是武林外傳,距離新聞聯播還有一會兒時間。
“又去哪玩了?洗手吃飯。”
爸媽拿著碗筷相繼走出來,馮繼把電風扇搬過來正對著餐桌,調到一擋風后隨手拿起饅頭啃了一口。
“不是回去拿衣服么,順便去找豬哥玩。”
“你現在也上高中了,學習不能落下,以后少出去玩點。”
媽媽夾起一塊冬瓜扔進嘴里,對馮琦一下午不在家有些不滿。
“你看你現在住這么好的房子,要知道珍惜!我和你爸都沒文化,以后就靠你了。”
馮繼把埋在碗里的腦袋抬起來,想說點什么,又順著白粥吞回了肚子里。
據他所知,爸媽結婚后爺爺就把筒子樓騰出來,讓他們在九街謀生,父親名叫馮善,母親叫李丹花,在馮繼上初中之前都在一所民營機械廠工作,馮善是司機,李丹花是車床間的女工人,兩人每天騎著自行車穿過九街早出晚歸,那時候都年輕也能賣力,后來廠里效益不行,夫妻輪流下崗,再也找不到一個算作單位的地方做事,家里的境況也愈發窘迫。
“好,知道了。”
馮繼望著兩人的倦容,勉強做了回應。李丹花近幾年身體不好,下崗之后一直在家休息,馮善自失去了握方向盤的資格后一直想買輛富康開的士,但李丹花反對這種投入家里所有積蓄的行為,給他置辦了一輛腳踏三輪,于是馮善開始蹬著三輪在九街擺攤,托運水果和其它雜貨,同時也兼做力工,若拖得老板照顧,一天能有三十元左右收入,是全家唯一的經濟來源。
吃完晚飯后馮繼便回了房,周末的作業一般是到周日再說,他躺在涼席上瞇了會兒,想到了今天下午豬哥說的話。
張大頭不同于九街其它混混,能在這塊地界拉幫結派搞出點名聲,當然不是光靠好勇斗狠能做到的,馮繼在網吧門口給了他一錘,多少雙眼睛都瞧見了,張大頭這種人哪個不好面子,這件事情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他這幾天也緩過神來,覺得自己給張大頭來的那一捶應該不是出于正義,他是九街人,各種攔路伸手要孝敬的事不知道見過多少,之前倒霉碰到也是掏錢消災,實在是輪不到他來維護九街治安,但那天張大頭在網吧門口攔住他的時候,馮繼覺得周圍那么多人讓他躁紅了臉。
身前伸過來一只烏黑的手,嘴里黃牙縫隙里吐出的煙霧散在臉上,大腦袋上的小眼里全是戲謔的色彩,馮繼認為張大頭簡直是不知好歹,他很想告訴他自己住在花木公園,那個大部分九街人一輩子都住不上的地方,好讓張大頭嘴里的煙頭驚訝的掉在地上。
“給不給?”
于是馮繼就跳起來給了那個大腦袋一下,后來在九街巷子里奔跑時,他也害怕的雙腿發抖,直罵自己是得了失心瘋,為了身上幾個鋼蹦不要命。
現在的馮繼很后悔,他清楚其實在網吧門口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住在花木公園還是窩在筒子樓里,自己僅僅是受不了自己那點顏面掃地,才熱血沖頭惹下麻煩。
窗外閃爍的燈光爬進臥室內,歐式家具和深紅色的實木地板在視線里若隱若現,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馮繼也清楚豬哥今天叫他去相約網吧不是僅僅為了上網,也感受到了豬哥信誓旦旦下的緊張慌亂,他今天回九街的一路上其實更希望自己能被張大頭逮住,然后把他毒打一頓就了事,也不用再麻煩再擔驚受怕。
他對不起豬哥,馮繼想著。竹席傳來的涼意慢慢將紛亂的思緒驅散,父親的鼾聲在隔壁響起,花木公園的夜也總是安靜的很早,蟬鳴和他不知道名字的蟲叫聲飛不上這里的高樓,眼皮開始沉重起來,一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