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六的婦人之仁讓沈秀有些失望。

那些和倭寇居住在一起的百姓還是大明的百姓嗎？

他們享受著燒殺搶掠帶來的真金白銀，私藏倭寇，他們真的無辜？

沈秀決定親自給馬六打個樣。

點了一百侯官衛，沈秀便離開了巡撫衙門。

浙江吏治斷絕，沈秀迫不得已將自己的學生安排上了各縣的知縣位置。

哪怕沈秀再怎么無情，也不會拿百姓的身家性命來開玩笑，他已經向稽山書院求援了。

讓一群娃娃去掌管一縣民生固然有風險，但現在浙江舉子都不愿出仕，沈秀又有什么辦法。

他只得頒布了一份“治民政要”，讓學生按照上面的條條框框去辦事，如此便能將對百姓的影響降到最低。

只需要堅持到稽山書院的師兄弟到來，浙江的基本盤就能穩住。

這些娃娃三兩一組，到各縣上任去了。

為何三兩一組，自然是有的娃娃識字不全。

各縣百姓在看見新來的知縣竟然是一群娃娃時，質疑聲大了起來。

一縣人口少則一萬，多則十萬，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吃干飯都吃不明白，能治理好一個縣？

哪怕是翰林院的文曲星，在下放到地方時，也做不得主官。

百姓還真不信這群半大小子能將縣城治理好。

寧波府，奉化縣。

沈秀帶著馬六和幾個侯官衛走進巖頭村。

村子里面的人投來的異樣眼光讓馬六心中不適。

沈秀特意讓馬六穿上錦服，招搖至極。

“這位老爺，不知道有什么是小老兒能幫你們的？”

馬六下意識看了看沈秀，沈秀不露痕跡的點了點頭。

“老丈，我們是來收繭的。”

聽見馬六的話，瘸腿老丈張六娃笑著搖頭：“老爺，這個年節哪里來的繭喲，有繭那都是壞繭，壞繭專門坑人的，老爺還是快快離去吧。”

張六娃話里話外都在提醒沈秀一行人趕緊離開巖頭村。

可見，巖頭村里面的貓膩確實不小。

像沈秀他們這般招搖過市，要是不能引起倭寇的注意那就奇怪了。

張六娃的腿是瘸的，像是被打瘸的。

周圍人臉上的貪婪已經溢于言表。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開張了，果然還是老話說得好，輕易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這錦衣公子身家定然不菲。

光是腰間的琉璃玉牌便價值千金。

馬六身上的錦衣也有講究，那是沈一石生前耗費數千兩白銀打造的。

陽光打在馬六身上，錦衣上有五彩斑斕之色。

村子里的人已經在幻想該如何吃下這條大魚。

“哈，老丈，我們就是來收壞繭的，您是不知道，這壞繭吶，好處可多著呢。”

沈秀接過話茬。

老丈臉上掩飾著尷尬，這些年輕人吶，家里面有點錢就在這里造，多大的家底也遭不住這樣敗的。

他活了這么久，還沒聽過壞繭有什么好處。

那東西就算是拿來堆肥都嫌膈應。

轉而，他將手中拐杖杵向沈秀幾人：“滾滾滾，這巖頭村哪里來的壞繭，壞繭都長了蟲害，燒了還來不及，滾，凈在這里打趣我！”

張六娃發火，他手中的拐杖就要打在沈秀身上，身旁的侯官衛第一時間將身體擋在了沈秀面前。

硬吃下這一拐杖，侯官衛臉上顯出痛色。

張六娃踉蹌著就要倒在地上，馬六眼疾手快，上前攙扶住了他。

如若不然，他的后頸定然磕在那石墩之上，不死也殘。

沈秀好整以暇的看著這一幕。

“謝謝這位老爺了。”張六娃起身，“這巖頭村近日不安寧，幾位老爺若是要收壞繭，上隔壁村去吧。”

“放你娘的狗屁！張瘸子，你休要壞了我等的機緣。”

一個悍婦將張六娃推開，踉蹌之間，張六娃摔倒在地。

悍婦侯桂芬殷勤的看向馬六，眼角的余光卻在掃著沈秀：“這位老爺，我們巖頭村的壞繭可以堆成山哩，幾位老爺要多少我們有多少。”

張六娃眼神躲閃，不敢直視侯桂芬的眼睛，拾起拐杖，他趕忙離開了這里，全然不顧馬六等人的呼喊。

到現在為止，巖頭村的百姓和平常的百姓有什么區別？

若當真要找一個壞人，彪悍的侯桂芬也排不上號。

他們也不過是普通的大明百姓，總不能因為倭寇是藏在他們之中，便對他們肆意下手不管他們的死活。

馬六心中的不忍再次生了出來。

他看向沈秀，沈秀只是報以微笑，示意繼續往下看。

“大娘，既然這壞繭堆成了山，那你們準備怎么賣？先聲明，這壞繭若是太貴了，我們可就不買了。”

沈秀面帶和煦的笑容，讓人一看就覺得親切。

“哎喲后生，你長得可真俊哩，成親了沒？大娘家里還有兩個小女子……”

“咳咳，大娘，我在和你說賣壞繭的事呢，再說了，東家還在這里呢。”

侯桂芬象征性的扇了扇嘴：“你看我這個性子，東家擔待，這天色黑哩，要不先到我家去休息一下哩。”

“先去我家看看成色，到時候再談價格哩。”

馬六心中搖擺不定，天色馬上要黑了。

他們帶來的人手不多，現在留宿巖頭村，先生的安全怎么辦？

若是先生有個三長兩短，后果不敢想象。

“大娘，您這不會是想撮合我和你家的小女子吧，我可在商言商，再者，您家中有小女子在，我一群大男人，留宿不是那么一回事。”

聞言，侯桂芬臉色一垮，潑辣性子上來：“不管怎么樣，今天你們不到我家留宿哩，壞繭一擔也別想買到。”

馬六擋在沈秀身前：“嘿，我聽過強買強賣的，還沒聽過強行要別人留宿的，你這惡婆娘，好不講理。”

馬六察覺到了侯桂芬的不對勁。

他結合方才張六娃的話，稍一推測，便得出了答案。

張六娃特意強調村中不安寧，不斷的在暗示他們離開村子，顯然是知道村中有倭寇。

現在面前這婆娘纏著他們去她家，想必就是想要將他們吃干抹凈，好毒的心思。

“你……”侯桂芬手指著馬六，想要破口大罵，但是又收回了手，搖頭嘆了口氣便準備轉身離去。

“大娘，您這么急著走，這壞繭還賣不賣了？”沈秀叫住侯桂芬。

“先……”馬六剛到喉嚨的話被沈秀一個眼神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