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隨著小徑深入愈發清晰，李云的靴底碾過被踩扁的藍草，汁液在青石板上洇出靛色痕跡。

蘇瑤的月刃在掌心轉了個圈，刃尖突然頓住——前方三步遠的青石上，一道暗紅刻痕正泛著幽光。

“云哥?！八紫律?，月刃輕輕劃過那道痕跡。

刻痕里滲出極淡的黑霧，像被燙到般縮成細流，順著刃身爬到她手腕，又“咻“地鉆進地縫。

李云的勾魂索突然發燙，他屈指彈了彈索頭的青銅環，金芒順著索身游走，在前方五米處的另一塊青石上照出同樣的暗紅紋路。

“是引路標記?！八紫聛?，指尖剛要觸碰，蘇瑤突然抓住他手腕：“涼的，像浸過忘川水?！八闹讣庹戳它c刻痕里的粉末，湊到鼻尖嗅了嗅，眉峰微蹙，“有陰火味——地府煉魂爐的陰火，只有鬼差才用?！?

李云喉結動了動。

三個月前鐘逸被邪修暗算時，他在對方傷口里也聞過這種焦苦。

那時任軒翻遍《幽冥志》，最后用判官筆蘸著孟婆湯才止住潰爛。

他望著前方連綿的刻痕，金芒順著勾魂索連成一條金線，像活物般往密林深處竄去。

“走?！八站o蘇瑤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袖扣傳來，“如果是鬼差留的，要么求救，要么......“他沒說完，蘇瑤已經跟上，月刃在身側劃出銀弧，替他斬斷擋路的藤蔓。

宮殿出現在視線里時，李云的勾魂索突然繃直成弦。

朱紅宮墻爬滿墨綠色藤蔓，門楣上“昭明殿“三個字只剩半片“日“字，像被誰用重器劈過。

門檻前橫七豎八倒著幾根銹斷的鎖鏈，鏈身上刻滿往生咒——那是地府專門用來鎮邪祟的“鎖魂鏈“。

“有人想困死里面的東西。“蘇瑤用月刃挑起一截鎖鏈，銹渣簌簌落在她腳邊，“但鎖斷了。“

殿門“吱呀“一聲被李云推開。

灰塵裹著蛛網撲面而來，蘇瑤反手甩出三道月刃，風刃將灰塵攪散，露出殿內景象：供桌倒在地上，青銅燈臺歪在角落，墻壁上的彩繪剝落大半，隱約能看出是百鬼朝宗圖——但所有鬼物的眼睛都被挖去，只剩一個個黑洞。

“這里以前是祭殿?！袄钤泼鴫ψ?，指尖觸到一處凹痕，“祭的是......“他突然頓住，勾魂索“錚“地彈起，指向供桌下的青磚。

蘇瑤立刻跟上，月刃輕敲青磚，“咚“的悶響里混著空洞的回響。

暗格里的木匣落滿灰，李云用勾魂索挑開盒蓋時，一張泛黃的絹帛“刷“地展開。

蘇瑤剛要伸手，絹帛突然自己飄起來，上面的字跡像活了般游動：“大衍三十三年，昭明帝夜入輪回司，取鎮界玉......“

“輪回司！“李云瞳孔驟縮。

前幾日灼華消散前，他們剛見過刻著“輪回司“的石屋。

絹帛繼續浮動，字跡變得潦草：“玉引陰火，百鬼夜哭。

朕以帝魂鎮玉，設九死局......若見此卷者，非鬼非仙，當為破局人......“

“砰！“

震動從地底傳來，李云本能地將蘇瑤護在身后。

殿外的風突然變急，吹得蛛網漫天亂飛。

蘇瑤的月刃發出蜂鳴，她盯著門口方向，聲音發沉：“靈力波動，至少......“她頓了頓，“至少三十只惡鬼，可能更多。“

李云的勾魂索在掌心纏了兩圈。

他走到門口時，風卷著腐臭灌進來，吹得絹帛“嘩啦“作響。

視野里，密林中的藍草被壓出一片空白，數十道青灰色身影正緩緩逼近。

為首者穿著褪色的鬼差官服，腰間掛著半塊碎裂的判官筆——那是任軒的佩筆，上個月他為救鐘逸，被邪修打斷的。

“任軒？“李云的聲音發啞。

那道身影抬起頭。

他的眼眶泛著青黑，瞳孔里翻涌著渾濁的黑霧，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笑：“李卷王，你終于來了。“他的聲音像兩塊銹鐵摩擦，“他們說，只要把你帶來......“他突然捂住心口，黑霧從指縫里滲出，“就能......就能......“

“任軒！“蘇瑤握緊月刃，“你被邪術控制了？“

為首的身影突然劇烈顫抖，黑霧順著他的七竅涌出，在他身后凝成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

鬼臉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刺耳的尖笑：“控制？

他自愿的——為了救他那快魂飛魄散的老母親?！八蛄颂蜃齑?，“不過現在，他的魂快被我啃完了?！?

李云的勾魂索驟然漲大，金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他望著任軒腰間那半塊判官筆，想起三個月前對方蹲在孟婆莊，用斷筆給老婦人畫往生符的樣子。

那時任軒說：“筆斷了，心意不斷。“

“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玄鐵。

鬼臉發出咯咯的笑：“別急著問，等你死了......“它突然盯著李云身后，瞳孔劇烈收縮，“那是什么？！“

李云反手抓住蘇瑤的手腕后退。

殿內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那卷絹帛無風自動，“昭明帝“三個字在帛上燃燒，化作一道金箭，“咻“地扎進鬼臉眉心。

“啊——！“

鬼臉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黑霧瘋狂收縮，最后“噗“地一聲，鉆進任軒心口。

任軒踉蹌兩步，扶著樹干干嘔，吐出一口黑血。

他抬起頭時，眼底的渾濁褪了些，聲音帶著哭腔：“云哥......我娘她......“

“先撐住?！袄钤茮_過去要扶他，蘇瑤突然拽住他：“小心！“

但已經晚了。

任軒的指尖突然長出黑鱗，他反手扣住李云手腕，黑霧順著皮膚爬進李云血管。

李云的勾魂索自動護主，金芒絞碎黑霧，卻見任軒身后的惡鬼群突然加速，青灰色身影如潮水般涌來。

“走！“蘇瑤的月刃劃出半月形光刃，劈開最前排的惡鬼，“去殿里！

那絹帛有問題！“

李云反手將任軒扛在肩上，勾魂索在腳下凝成金鏈，拖著三人往殿內沖。

殿門在他們身后轟然關閉，惡鬼的撞擊聲震得梁柱嗡嗡作響。

蘇瑤將月刃插入地面，銀芒化作屏障，擋住第一道撞擊。

李云將任軒放在供桌上，扯開他的衣領。

任軒心口處有個青黑的咒印，像條猙獰的蛇，正往心臟位置爬。

李云的勾魂索尖抵住咒印，金芒剛要灼燒，任軒突然抓住他手腕，聲音沙?。骸皠e......這是......換魂咒......我娘的魂......在我身體里......“

殿外的撞擊聲越來越急，蘇瑤的屏障出現裂紋。

李云望著任軒發紅的眼尾，想起他第一次帶自己熟悉勾魂流程時，也是這樣紅著眼說“別急，我慢慢教“。

他握緊勾魂索，金芒在掌心躍動：“不管是什么咒，先保住你命。“

“李云！“蘇瑤突然喊他，“屏障撐不住了！“

李云抬頭。

殿外的惡鬼群里，不知何時多了幾個穿著黑甲的身影。

他們腰間掛著引魂鈴，鈴舌上沾著血——那是地府鬼差的制式裝備。

為首的黑甲鬼差舉起引魂鈴，鈴鐺搖晃的瞬間，所有惡鬼突然安靜下來。

“李卷王?！昂诩坠聿畹穆曇粝駨木讉鱽?，“你可知，私闖輪回司屬地，該當何罪？“

李云的勾魂索在掌心纏得更緊了。

他望著對方腰間的令牌——那是無常神君的虎紋令，可無常殿的人，怎么會和惡鬼混在一起？

殿外的風突然轉了方向，吹得供桌上的絹帛嘩啦作響。

李云瞥見絹帛最后一行字：“破局人需以血祭玉，九死一生......“

而任軒心口的咒印，已經爬到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