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氣如潮水一般從身后的破廟之中涌來,如狂風吹息大海,洋流與風浪相激發而生的巨浪。
如淵如岳。
好像有什么存在要突破虛實之間的界限,來到這個世界上。
陳瑛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覺。
想要現世的東西是如此邪惡,如此古老,超過了在榮億街上隱藏的一切邪祟。
不,榮億街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模樣,只是它對這個世界萬千影響之一。
“走。”
陳瑛拉起花衫榮,根本沒有一絲猶豫,立即向著小廟外退去。
這道邪氣如此強沛,絕非是人力所能敵。
再停留片刻,都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
“瑛哥,走什么……”
花衫榮恍若無覺,狂猛的邪氣對他而言仿佛并不存在,他四面瞧著。
“胳膊好了還待在這里做咩?”
陳瑛拼出全力,腳下根本不停,花衫榮好像一個破布袋子一樣被他拽的左搖右晃。
榮億街并不長,陳瑛很快就跑了過去,不過他的腳步并沒有停,而是繼續向前,向前。
一道黑色的影子從破廟之中出現。
與其說是出現,或者更準確一點的描述是它就像是一枚沉眠已久的種子,正在以破廟為基點,開始向上延伸,生長。
黑暗不斷翻涌,增長,最終構成一座仿佛小山一般的巨大黯影。
它身形猶如山岳,無數條手臂像枯萎的珊瑚枝從背后向四周延展,身下騎著某種怪獸。
唯一清晰地是他巨大的頭部,最上方那張臉仰向天空;左側面孔被一層層裹尸布纏繞,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形狀;唯有右側的臉正觀察著世界,三道巨大的瘡疤出現在原本眼睛的位置,巨大的空洞正向著下方審視著,尋覓著。
榮億街內隱藏的無數邪祟哀鳴著,僅僅是這一眼,就已經燃燒它們存在的本質,化為供那黑影顯界的靈火,成為指引他來臨的道標。
“怎么回事?”
正在龍城飲酒吃肉的文汝止望向遠方,他訝異地看著那一輪正在崛起的巨大黑影。
它就像是一輪黑色的大日,其存在本身就足以撕扯著現實與虛無之間的界限,仿佛下一個剎那就要在人世顯露出它真正的偉岸。
“那東西還在幽冥,只是看一眼就足以產生這么大的影響?”
與文汝止飲酒的龍城太歲望向那里。
“撲街,是榮億街那邊,那小子可別出事。老陸,今天就到這里吧……”
“過去?那東西過來,你也頂不住。”
“那小子還在榮億街,我至少也要把他撈出來?!?
“我與你同去,真讓那東西過來……整個港九都保不住?!?
“走?!?
兩人站起身來,同樣是武道極境的大宗師,形如疾風,動若閃電,當即便向著榮億街狂奔。
某處辦公樓的地下,一群白皮膚的研究員正看著周圍的儀器不斷地放出紅光與警告。
“靈能濃度突破臨界值,突破臨界值,地脈正在重構……”
“檢測到空間波動,級別在上升,有東西要從另一邊過來了?!?
“透鏡反應級別急劇提升,C級……B級……A級……至少是A級的靈災。”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跑出了位于地下的研究中心,他向著上方狂奔,穿過重重走廊,最終推開一個辦公室的大門。
麥浩禮正對著一個黑白棋局發呆,棋盤上黑白縱橫交錯,顯然鏖戰到了終局。
“A級靈災前兆,A級……”
“A級?”
麥浩禮站起身,臉上閃過一層慌亂。
“不可能,海軍情報局偵測過整個港九的地脈,這里不具備任何A級靈災發生的基本條件?!?
“數據如此,你必須趕緊報告給總督,我們必須立即撤離,一旦發生A級靈災,不要說港九,整個嶺南都保不住。地脈正在削弱,那東西正從虛界過來?!?
“我知道了?!?
麥浩禮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
“你應該直接去向值班的副處長報告?!?
“那個白癡不在辦公室,不知道在哪個女人肚皮上快活。”
“那我就先去找副處長?!?
“你要直接告訴總督,立即撤退,不然我們都要完蛋了?!?
“那東西還沒過來呢?!?
麥浩禮看著他。
“我必須按照程序走?!?
“程序?”
“如果我向總督報告,然后那東西沒過來,我的職業生涯就結束了。即便那東西過來了,我的上級們也會讓我的職業生涯結束。”
“他媽的官僚?!?
研究員哀嘆一聲:“我們都要被你害死了。”
對于常人而言,榮億街上的這一切不可探知,無法描述,只要三面的存在沒有真正破開界限,對他們的生活就不會有任何影響。
那些對另一個世界有著研究和了解的人則無一例外的注視著榮億街上那道偉岸的影子,他們或興奮,或疑惑,或虔誠……
不過那道宏偉的黑暗似乎很快失去了前來這里的興趣,黑暗的巨浪升格到一個限度之后便停止了提升。
或許對它而言,因為一個小小的訊號就前往現世并不是什么良好的主意,亦或者這只是它簡短的活動了一下身體。
不管如何,黑暗在達到一個極值之后開始減弱。
同樣以破廟為基點,一切正在褪去。
“撲街……”
陳瑛狂奔,他心頭有種感覺,那東西是沖著自己來的。
到底是什么驚醒了它?
是自己踢出那一腳的時候,還是煞氣吞噬掉花衫榮胳膊上那股陰寒能量的時候?
或許真正的答案很簡單,人家就是順便往這里瞧一眼。
陳瑛一路狂奔,榮億街已經被徹底甩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
文汝止的那座醫館,還是陳婆婆的那座小樓。
“陳小子?!?
耳邊傳來文汝止的聲音,轉頭過去,文汝止正跟一個中年人從房頂上飄下來。
“文先生?!?
“這小子是誰?”
文汝止盯著一邊的花衫榮,他已經被陳瑛拽的昏頭轉向,正在一邊翻白眼,不時干嘔一下。
“我的一個同學,在那破廟里見到了?!?
“先不管他。”
文汝止望向前方那正在褪去的黑暗。
“這東西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陳瑛將自己在破廟里的遭遇說了一遍,順便也解釋了花衫榮為什么會在破廟里。
“和安勝的人?”
跟文汝止同行的中年人摸了摸自家下巴。
“文兄,我看這事跟陳小子關系不大?!?
“嗯?”
“廟街龍蛇混雜,沒準同那問米婆有關系?!?
中年人想了想:“我一直聽說有人借著榮億街養鬼,沒準這小子就是他們送來的祭品?!?
“不過是養幾個小鬼,怎么能引動這樣的大家伙?!?
文汝止搖了搖頭道:“這樣的東西放在另一邊都是有數的?!?
“所以交給我來查?!?
中年人笑了笑。
“這個小子也讓我帶去龍城先盤一盤。”
“也好?!?
文汝止眸光一動,不知道他心里想著什么。
“陳小子,這位是龍城管理委員會主席,官敘嶺南節度府少將參議,人稱龍城鐘馗的陸正行陸前輩,你以后見了要叫一聲師伯?!?
“拜見陸師伯?!?
陸正行笑了笑。
“你就是陳家的后生?不錯,我也略通一些八卦,有興趣可以來龍城找我?!?
“今日之事是我料錯,沒想到陷你于這等困境之中?!?
文汝止看著陳瑛道:“如今當著陸兄的面,我就收你為門下弟子,雖入我門,不入我教?!?
“江湖規矩,入門要有三師,你我之間頗有淵源,省去薦師,就讓陸兄為證師,今日便算是禮成?!?
“陳瑛,我門下無規無矩,為善為惡隨你自由。只一條不許背叛國家民族?!蔽娜曛拐f道:“若敢背祖忘宗,天不收你,我收。”
“弟子謹記?!?
“老文,收徒弟就收徒弟,不要這么血雨腥風啦?!?
陸正行皺眉說道。
“這里的動靜這么大,鬼佬的鷹犬一會就過來,先撤吧。”
距離此處甚遠的地方。
一個穿著長衫的中年人前方擺著一排羅盤,指針正在彼此亂轉,他手里拿著美人扇,看著羅盤眉頭忽而放松,忽而皺緊。
在他身后不遠處跪著一個老太太,她臉上滿是恐懼。
“我辛辛苦苦搞了一個百鳥朝鳳局,結果這鳳凰沒有引來,倒是叫你胡鬧給壞了?!?
徐先生扭過頭看著老太太。
“我……我……”
老太太大口喘著粗氣,她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因為她的骨頭正在從身體里跑出來,就像脫衣服一樣把身上的皮肉給撕開了。
“壞我的大事,死不足惜。”
徐先生冷漠地看著她。
失去了骨頭的皮肉在地上翻滾著,最終形成了一個皺巴巴的老太,面目跟曾經的老太十分相似,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壽衣。
老太太蜷曲著身子,向著外面緩緩爬去。
徐先生沒有理她。
他走出這里來到了另一個房間,房間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紅木梳妝臺擺在房間的正中央,房間的東南角還點著一支白色的蠟燭,發出幽綠的光芒。
徐先生坐在梳妝臺前,一舉一動如同一個溫柔的女子,他一伸手,臉上的五官被盡數抹去,然后從梳妝臺前拿起眉筆。
描眉畫眼,重新捏合,很快就給自己變造出來一副年輕的樣貌。
他對著鏡子皺緊眉頭。
不夠,自己還是不夠像鄒家的那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