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藍玉這事你怎么看的？”

朱老四輕輕抿了口茶，道：“俺前幾天跟老頭子提請離京返回封地。”

“老頭子都還沒答復，文官就激烈反對上了。”

“不許我們這些藩王離京。”

“呵呵！”

朱老四放下茶盞，道：“還真讓和尚說對了，文官反對，勛貴們沉默。”

“這看起來，老頭子會順水推舟，也不會答應了。”

“都應驗了啊。”

想起幾天前，他就覺得一陣好笑與無奈，似乎都在防著他們藩王一樣，生怕他們回到藩地后，會搞出什么大事來。

“那王爺，可以換個思路嘛。”

姚廣孝道：“正好借藍玉之事，想辦法離京。”

“什么思路？”

朱老四來了興趣，道：“你快快說來。”

姚廣孝緩緩說道：“藍玉之事，不會這么簡單的，義子犯事，藍玉受到陛下申飭，禁足在府而已。”

“這絕對不是文官們想要看到的結果，貧僧估計他們肯定還有讓藍玉擔不起的后手。”

“所以，王爺就等他們針對藍玉的底牌，全部掀開之時。”

“與其他在京藩王，一同奏請陛下，冊立三皇孫為太孫！”

啊？！

此話一出，朱老四驚聲而起，道：“和尚，你來真的？”

“陛下擔心王爺等藩王不服，文官勛貴，也害怕藩王們回去后會鬧事。”

姚廣孝反問道：“王爺，你說先把太孫之位提前確立了，藩王們再走，還有什么理由反對呢？”

“可……我們這樣公然插手國本，是不是有點欠妥了……。”朱老四有點猶豫道。

他知道姚廣孝說的辦法很不錯。

究其根本不能離京回封地，就是國本還沒有確立。

只要儲君一定，他們要走，誰還會攔阻呢？

“王爺既然支持三皇孫去做太孫，想要實現那些條件，只能是這么做。”

姚廣孝道：“有一句話，貧僧一直都沒說。”

“三皇孫許下的承諾，干系太大了，貧僧并不看好三皇孫會兌現。”

朱老四微微搖頭自嘲一笑，道：“俺何嘗是不清楚呢？”

“兌不兌現，不去考慮，只是有總比沒有的好不是。”

姚廣孝淡淡的說道：“那若是藩王共舉三皇孫，天下皆知三皇孫是藩王推上太孫之位的呢？”

嗯？

朱老四猛然一怔，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姚廣孝，瞳孔一時間失神。

良久后，他反應過來，喊道：“法師，你簡直就是俺的子房！”

“咳咳咳！”

姚廣孝咳嗽兩聲，道：“王爺，你不想當皇帝，這話就過了。”

“哈哈！”

朱老四仰頭大笑，“三侄子，這下俺倒要看看你到底怎么耍賴。”

“就這么辦。”

“俺先去找老二老三他們。”

他陰險的笑了起來，“三侄子要太孫，俺們要許諾兌現。”

“這樣，很是公平，合情合理。”

“各取所需……！”

姚廣孝攔住他，道：“王爺莫要忘了，等一個良機。”

“你是說等藍玉出事？”朱老四道。

“對，錦上添花可不比雪中送炭，當三皇孫面臨最強力最大的支持者藍玉出事，王爺等藩王站出來，那樣全天下都知道藩王們出力最大，三皇孫當上太孫，是藩王們鼎力支持的。”

姚廣孝道。

朱老四點了點頭，又問道：“若是老頭子一意孤行，依舊屬意朱允炆，而無視俺們呢？”

“那王爺就回燕地，無非蟄伏起來。”

姚廣孝淡然一笑，道：“二皇孫真上位，針對自己的叔叔們清算，大搞削藩的話。”

“王爺請想，天下藩王會如何？”

朱老四眼睛一亮，“老二老三率先就會跳出來……。”

“好！”

“俺懂了。”

姚廣孝輕聲道了一句，“燕地遠離金陵，將來未嘗不是沒有機會。”

聞言。

朱老四腳步一頓，背對姚廣孝擺了擺手，步調很是歡快。

……

金陵城暗流洶涌，在秋老虎下，氣氛很是凝重。

錦衣衛將藍玉的幾十名義子，悉數抓捕歸案，同擊鼓鳴冤案的藍姓義子，一同受審。

經查明，藍玉手下的義子，在各地大行不法，魚肉鄉里，仗勢欺人，橫行霸道，欺男霸女，強占田地，打死暗害他人，冤案命案數百件之多。

審理完奏報宮里，老朱雷霆大怒，召見群臣議事，整個謹身殿隱隱都能聽到老龍的龍吟之聲。

“罄竹難書，簡直是罄竹難書。”

“這群罪惡滔天的惡賊，咱要把他們凌遲處死。”

老朱在咆哮怒吼，憤怒狂暴，“一個都不放過，全部凌遲。”

“凡是幫兇打手，偏袒維護的官吏，梟首示眾。”

“其家抄沒，全家貶為賤籍，發配流放……。”

老朱幾句話，就定了無數人的生死去向。

沒有人敢說反對的。

因為這樣的處置，是絕對嚴厲冷酷。

朱允熥在一邊列席，面無表情，但眼皮子卻不受控制的在抽動。

“陛下！”

突然，一個監察御史站出來，道：“臣要彈劾涼國公藍玉！”

聞言，朱允熥面色一沉，湯和、常升等勛貴一驚，朱老四他們也被召來了的，說是要讓他們這些藩王也好好聽聽，引以為戒。

他們下意識的對視一眼。

真沒說錯，最終針對藍玉發難，怕是要來了。

“此案涉及的元兇罪惡，幾乎都有一層涼國公藍玉義子的身份。”

“陛下，臣不禁要問，涼國公對手下的義子，是怎么管束的？”

“涼國公是不是知情，是不在袒護？”

“他們仗著涼國公的身份，打著涼國公的旗號，為非作歹，禍害百姓。”

“臣彈劾涼國公管教不嚴，放縱作惡……。”

一連串的罪名給藍玉扣上。

藍玉被禁足在府上，這一次沒能來。

他要是聽到這些彈劾罪名，怕是要暴跳如雷，跟御史對噴。

藍玉可不會慣著文官的。

這御史說完，馬上又有文官站出來彈劾的。

勛貴們聽得眉頭緊鎖，就憑這些就想扳倒藍玉？

未免有點異想天開了。

元兇伏法，義父藍玉至多就是小懲大誡，就因此要把開國功臣藍玉給收拾了，怎么可能？

真當他們勛貴是吃素的？

朱允熥看著老頭子，見他沉吟沒有說話，心頭有些疑竇。

打的是什么主意？

“啟稟陛下，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在殿外求見！”

“宣！”

“遵旨！”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覲見！”

蔣瓛走了進來，當即參拜見禮。

“何事？”老朱平淡的問道。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蔣瓛，這時候出現，怕是……。

“稟陛下，經錦衣衛深入軍中，民間走訪，得以查實。”

“涼國公藍玉有義子上千人，其手下百戶皆姓藍。”

簡單的兩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在這謹身殿兇猛炸開。

朱允熥瞬間偏頭看向蔣瓛，滿是怒目與殺意。

勛貴們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文官那邊卻是一片嘩然，紛紛議論起來。

義子上千人，其手下百戶皆姓藍。

“陛下，臣要彈劾藍玉意圖謀反！”

“陛下，臣要彈劾藍玉……。”

謀反！

幾乎所有人聽到蔣瓛所言，同時腦海浮現出來的。

“陛下，臣彈劾三皇孫曾與涼國公藍玉，信國公湯和，宋國公馮勝，開國公常升等人在藍玉府邸公然密謀奪嫡，企圖聚眾逼宮！”

都察院的御史，三三兩兩的站出來。

袁泰面色瞬間變得難堪，目光凌厲的看向文官首位的詹徽。

他是右都御史，詹徽是左都御史，又是吏部尚書。

詹徽在都察院的勢力，比他要強得多。

這一次彈劾，出乎袁泰所料。

因為原本跟著他的御史，竟然沒有經過他的授意，就跳出來彈劾。

這讓袁泰如何忍受？

之前對朱允熥與一眾勛貴在藍玉府邸，公然會面。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不敢提及的。

就怕逼急了勛貴，真的搞出兵變來。

老朱也下了封口令，任何敢提及此事的，直接處死。

但現在局勢大為不同。

一個周德興喪子保命，一個馮勝被貶為庶人。

如今藍玉更是深陷義子漩渦，禁足在家，難以自救。

老牌勛貴就遭殃了三人，兩個還是勛貴的核心，手下有一大批的勢力渙散。

至于新晉勛貴，他們能有那個威望與能耐，發動兵變嗎？

在勛貴勢弱，一切被壓下不談的事，再次重提。

“文官這次不僅想把藍玉給弄倒。”

“還要沖著勛貴們，三侄子去的啊。”

“真是預謀依舊，來勢洶洶。”

“三侄子能擋得住？”

朱老四心頭暗暗思忖著。

和尚跟他說的，要奏請老頭子冊立三侄子為太孫的事，到底還行不行。

誰能料到，局勢會如此風云突變了？

瞬間三侄子一方的勛貴，就遭到這樣的打壓。

藍玉背地里，竟干出誰都無法容忍的行為來。

百戶以上皆姓藍。

這妥妥的就是擁兵自重，之后就是意圖謀反。

根本不用想的。

“聚眾逼宮？”

老朱在混亂的局面中，疑惑的開口，“蔣瓛，可有此事？”

“回陛下，三皇孫殿下確實與諸多國公聚集在涼國公府，但是否密謀奪嫡，聚眾逼宮，卑職無從得知。”

蔣瓛說道。

袁泰突然站出來，道：“陛下，臣有異議！”

“說！”

袁泰道：“臣身為都察院右都御史，卻從來沒有聽聞過，三皇孫兵密謀奪嫡，聚眾逼宮一事。”

“身為都察院御史，卻是知道，又不上報臣，擅自在謹身殿彈劾。”

“臣不得不懷疑這些人別有用心。”

“是不是意圖加害三皇孫殿下，故意抹黑生事。”

來嘛。

尼瑪的一群狗賊，背叛老夫？

給老子都去死。

他說著就劇烈咳嗽起來，身子骨本來就不好，要不是這次陛下大怒召見，他都以病重為由不來的。

結果來了，見到讓他更扎心揪肺的場景。

真當老夫病重要死了，迫不及待的改換門庭不成？

老夫還是這都察院的右都御史。

面對袁泰突然站出來指責都察院御史，不僅僅御史蒙圈，文官們錯愕。

就連勛貴那邊也是大為吃驚。

朱允熥也差點打出問號來，自己似乎跟袁泰沒有什么關系啊。

老朱特意看了一眼袁泰，道：“好嘛，熱鬧起來了啊。”

“都察院右都御史駁斥手下的御史。”

“咱還是第一次見到。”

“誰還有異議的？”

話音落下，又有人站出來，是應天府尹李平河，此案就是他應天府之下的八縣，他這個府尹怎么說也是要在場的。

“陛下，臣有異議！”

“說！”

“臣身為應天府尹，對治下之事不說了如指掌，但都察院御史諸公彈劾三皇孫殿下這么大的事，臣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李平河朗聲道：“御史所言若為真，為何早早沒有彈劾，卻要等到今日？”

“他們是到底是刻意不報，欺瞞陛下，還是肆意捏造，強行攻訐三皇孫殿下？”

他拜道：“臣應天府尹李平河對御史所劾，全力反對！”

“請陛下明鑒！”

文官又是嘩然。

應天府尹跟都察院右都御史站出來反對，這就是否認御史彈劾三皇孫與勛貴的事。

份量可一點都不輕啊。

“陛下！”

就在這時，一個出人意料的人站出來了。

新任戶部尚書郁新。

“陛下，臣有異議，御史所劾，到底是風聞奏事，還是確有其事？”

“可有證據，還是說道聽途說？”

“敢問是何時發生，何時所知？”

哦？

郁新一跳出來。

走向就變得復雜了。

朱老四傻愣愣的，不是吧，你們文官怎么內訌了？

要想整死三侄子，不是一條心的，能行嗎？

“陛下。”

這時候，兵部尚書茹常出列，拱手道：“臣身為兵部尚書，可以明確的表示。”

“御史所劾，子虛烏有，一律不實。”

有彈劾御史繃不住了，喊道：“茹部堂，他們聚眾，你難道真就沒看見？”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欺君之罪？”

茹常淡淡的說道：“本堂乃是兵部尚書，職責軍事，兵馬調動，本堂豈能不知？”

“你們所劾密謀奪嫡，聚眾逼宮。”

“有沒有，你們御史還能比本堂更清楚？”

“右都御史是監察百官，金陵城還是應天府之下，戶部尚書管著錢糧，本堂是兵部尚書。”

茹常冷聲道：“難道就你們御史洞若觀火，本堂等諸公是酒囊飯袋？”

“你們比諸公更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