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紫金山,
華蓋殿中擺滿了宴桌,長條狀的桌面之后對應一到兩個坐墊,
桌面擺放花果冷餐,酒水杯盞之類,
大多數人于此前已用過飯食,自然不是憑此來填飽肚子的,因此沒有太多人在主動進食,
坐在帝君主位之下的便是太子,其余皇室宗親分列席位而坐,
流水一般的長桌排到了殿外,
高位的六部官員還能坐在殿中,其余的朝臣只能擠到殿外去,
相比于殿中閉目養神的肅靜,
這些混不著皇帝臉熟的官員們擠在華蓋殿前,互相熟識的湊頭在一起倒是可以竊竊私語,
“常未露面的蔣大人竟然也在。”
“代指揮使大人如今可是大紅人,一個小小的味精就讓他出盡了風頭,羨慕啊。”
“聽說前任指揮使大人可是沒來,不知道去哪里了。”
“噓!這種事情你也敢摻和!”
“蔣瓛如今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你看他座次!”
中秋大慶,殿中座次可大有講頭,
除開有封藩王和得寵皇子之外,
代指揮使蔣瓛大人竟然坐在鎮守京都的主官之上。
“不過看起來蔣瓛與他們一個都不熟識,閉目養神呢。”
“那種人,敢結交誰?”
“聽說前任指揮使大人被免職之后去喂馬,結果開始種田了,也不知道種成什么樣。”
“我向你保證,前任都指揮使今天不會回來,你信不信?”
“這可是皇家宴,據說太子刻意為他留了位置,難道圣皇如此狠心?”
“老李,你怎么看?”
“去!你們膽子天大,什么都說,可別牽連我。”
話題的中心人物之一蔣瓛面沉如水,他雙眼疲憊地睜開,的確沒有和旁人聊天的心思,
朱允炆昨日親自告訴他,自己不會來參加這次中秋大慶,托他帶了一份“薄禮”獻上,
還未到獻禮環節,蔣瓛的手心就布滿了冷汗,
那份禮物已經交上去,但到底有多大的分量,他心里沒底。
更況且上位之上,多數皇親有意無意看向他的目光都帶有幾分冷意,
作為錦衣衛北鎮撫司最強大的特務之一,他知道那些針對性的眼神都是真的,
包括自己身邊的汪信等人,也都是對他好似愛答不理的樣子,
這些事情疊加起來,說明他所在的位置,并不應該屬于自己,
他看著高居次席的太子愁容,知道自己的臉色沒有比太子好看多少.....
“皇上到!”
一聲尖銳的呼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元璋身著朝服自大殿正門而入,
文武百官早就跪了下來,高呼“萬歲”,
大明禮制,朝會非朔望日無須跪拜,但大典,例如祭天,祭孔,慶豐收等都需要進行跪拜,
既是跪拜天地,也是跪拜天子,
行至殿中,各位皇親也跪拜下來,口中念誦:“愿皇上龍體康泰,愿大明國泰民安。”
各執其詞,雖有出入,大意如此,
大殿之中轟隆作響,匯于耳畔,令人生悅,
朱元璋面露笑容,轉身在主位前站定:“都平身吧。”
待他落座之后,御膳房這才端上應季的河蟹來,
香氣撲面而來,惹人滿口生津,
“今日起大明海內豐收,同享此福!”
眾位皇親和臣子也紛紛應和。
總之一番復雜的互相吹捧過后,才正式開始用膳,
用膳中途,殿中便有歌舞,音樂表演,
誦唱念打,好不熱鬧,
待歌舞暫歇,便到了賀禮環節,
留在京都的皇子們大多年紀較小,除了朱標一人,其余都未成年,
因此他們都是口頭賀詞,或為詩表,湊個熱鬧,
只有離京就藩的親王會送來賀禮,
大多數就藩之王的賀禮都比較普通,朱元璋草草看過,提不起什么興趣,
每一年大致都是如此,稀松平常也好,挑不出什么毛病,
各地特產,祥瑞之寶......
因此禮物一樣樣地呈上來,他便一樣樣地點頭:“不錯。”
“善!”
“蜀地大豐,好!”
他的心情早已經很難被這些東西所打動,就像走過場一般看過獻禮,
直到一聲高亢的賀聲打破了平靜:
“北平燕王賀禮,玻璃盞十個。”
小太監端著黃布包裹的小寶箱,跪在地上,
看著燕王的賀禮,大多數人摸不著頭腦,
朱棣喜歡出風頭,賀禮大多厚重,
尤其是中秋,壽辰與生日三次重要節日,正是他出風頭的大好時機,
這一次的寶物這么小,還不如幾個月前進獻的瑞寶煤炭,自然叫人大跌眼鏡,
“這小小的一個東西,還不如幾個月前那次。”
“皇上似乎不悅了,沒有說什么就到了下一個藩王。”
“玻璃盞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寶石?”
“若是寶石,亮出來就是,好壞一眼就知。”
有人疑惑,但也只有等到大慶結束后才知道了。
進獻禮物結束,眾人都收回了視線,但有人總感覺哪里有點不對勁:
“太子標為何沒有賀禮?”
“對,太子一直坐在那里,動也沒動,似乎沒吃東西。”
“這不似太子標的行事風格。”
“你忘了嗎?前任指揮使大人沒來!”
各位藩王全部進獻了禮物,只有朱標沒有獻禮,
朱元璋目光凜然,淡淡掃過太子朱標:“太子,中秋大慶,為何只有你沒有準備賀禮?”
太子面無表情起身:“回皇上,兒臣獻重寶于吾皇,如今并不在此。”
“何物?”
“吾兒朱允炆。”
朱元璋瞇起了眼睛,嘴角似笑非笑:“朱允炆被我禁足在牧馬村,并不在此。”
“中秋大慶,合家歡聚,團圓之日,朱允炆理應在此。”
朱元璋盯著自己的大兒子,嘴角的笑容收斂了,
三日前,太子標便呈送書文求情,申請取消對朱允炆的處罰,
情真意切,確有其事,而且每個字都沒問題,但他沒同意,
你都不知道我為何處罰朱允炆,就求情?
“太子未曾準備賀禮?”
“是,兒臣并未準備賀禮。”朱標站直了身體,“臣甘愿受罰。”
“行了,罰你為朕再準備一個賀禮。”朱元璋無奈擺擺手,“中秋大慶,莫要壞了興致,太子坐下吧。”
他聲音很小,朱標面無表情地坐下,便聽到身后有人說道:“圣皇圣孫朱允炆目無尊長,該罰!”
朱元璋抬頭看去,竟然是御史李原名,在說話,
他笑著點點頭:“李原名,你說。”
“臣聞「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今皇孫恃寵而驕,屢犯《皇明祖訓》,其罪有四。
其一,
在大本堂內,竟敢以「燕王」斥太子,視父上如草芥,
此非但辱及太子,更悖太祖「君臣父子」之訓。
皇孫輕慢至此,實乃動搖國本!”
該來的還是來了,蔣瓛背后滲出冷汗
大本堂內那番對話,他當然知道,
不僅知道,還記得很清楚,
以燕王比圣皇,忤逆太子,
禮部本應該早就上書批駁了,但等到今日,才在非正式場合說出來,
因為朱標今日的態度其實也犯了忌諱,
這些文臣們,抓住的就是這一次朱標不占理的機會,大肆批駁朱允炆,
要知道扶呂氏為正,明眼人都知道朱元璋想要干什么,
但文臣們怎么會這么輕易讓他如愿?
蔣瓛看了一眼朱元璋的表情,自言自語道:“都指揮使大人啊,今日你沒來,想必竟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