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學學院的辦公樓格局與別處公署,書院,學院不同,
講究的是寬敞通達,
整個一層打通為一間大辦公室,
老師們的工位居于右側,公案配上一張小凳,一個小型的書架,
而左側則是一個碩大的定制會議桌,上面鋪滿了試卷,便是今日入學考試的試卷,
兩堂考試,一堂基礎的數算,一堂基礎的聽寫皆已有答案,
共計三百五十六份(有五個覺得太難棄考的)試卷全部擺放在了桌面上,
朱允炆站在主座的椅子上,對著自己手下的十個老師說道:“開始閱卷吧。”
所有老師低下頭,毛筆吸滿墨水,輕輕覆壓在宣紙上,
整個辦公室都響起了“倏倏”的閱卷聲,
數算的試卷卷面100,附加題20分,總分120,
聽寫的試卷總分100,只有80分以上的試卷才會披紅。
在朱允炆看來,小學一年級難度的加減法和二年級難度的乘法著實簡單,
只要是有著基本邏輯思維能力的人,就能掌握計算的方法,算出這上面的題目,
就只有附加題部分的除法稍微難了一點,但也只是一種應用上的思維轉換,看透了本質就不難,
而且數算邏輯性強,
至少自己招徠的這十個有著舉人功名的學子,不管有沒有數算的基礎都很快跟著他學到了函數板塊,
只不過到了函數,需要求導,求極限,很多時候結合不了實際,變得有些抽象,就學得很艱深了,
老師群體,除了林堂之外,很多人已經被困在了求導這一步.....
數形結合,是一道門檻吶。
朱允炆思緒飛遠,
轉眼間,三百多份試卷便批閱完畢.......
林大收攏試卷,查閱披紅(80分以上)的試卷,放到朱允炆身前:
“殿下,數算單科八十分以上的不過百人,至于聽寫......沒有披紅的。”
“這么少?”
朱允炆先翻閱著數算試卷,有些分數特別高的,把附加題都答了,所以高分也有一些,甚至有滿分的存在,
不過就算突破了80,大多數人分數也都集中在90分以下,
這個分數結合學習時間來看有些慘不忍睹......但畢竟是自學,也能接受。
“這么難嗎?我這試卷.......不應該啊?”
朱允炆快速翻看完畢,再看另一沓聽寫的,更加慘不忍睹了,
“都只會寫幾個字,還有交白卷的?怪不得改這么快。”
這些孩子們基本沒上過學,念過書,
可以說是空長年歲,能認識幾個字的都算是“高水平”了,個位數的分數比比皆是,
至于說為什么不為了這個考試提前學一些文字.......就有點何不食肉糜了,
若泉州府有錢開社學,百姓們有錢上私塾,那該有多好呢?
“這分數,太差了........”
“不過也和預想差不多。咱們要開蒙,習數算,記賬,田畝之術......任務有些艱巨啊。”朱允炆淡淡地吐槽了一句,“希望大家不懼辛苦,把孩子們帶好。”
“校長放心。”
“我們一定做到。”
“校長放心。”
“林大,你就按照分數高低錄名就是,隨后出去公稿,至于想來學習的,可以自費旁聽,交錢了就來,交不起錢的就算了。”朱允炆對林大說道,“今日錄上的公費生就不要回家了,直接留在學校學習,晚上點燈,我要為他們上第一堂課。”
“聽殿下安排。”
林大拿了試卷和紙筆,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開始錄名,
作為皇孫殿下的貼身侍衛,他身兼數職,如今既是義學的護衛之長也是校長的秘書.....
“今日已計劃安排好第一堂課,各位各有職責,明日起就要上課,不知道教案準備好了沒有?”
朱允炆安排了林大的工作,便對老師們說道,
“昨日我便讓你們做了教案,數算,經義和歷史三位教學組組長,你們都寫好沒?”
林堂作為數算組的組長,第一個說道:“寫完了,校長。”
.......
“.....凡此有名之人,皆免費入學,落榜之人,亦可自費旁聽。”
聽到這里,原本沒有錄名的幾個孩子眼睛又亮了,
只要能入學,對他們來說都是好的,
所以做生意的,為官的,或者跑船的,手里有些錢的家長便問道:“自費旁聽,需多少錢每日啊?”
“不多,一貫錢,只收現銀,囊括吃穿學,但不包括住宿。”
林大作為朱允炆的近侍,對義學的情況也很了解,
宿舍的床位是夠的,但住宿的花費遠非聽課和吃飯可比,
“若吃學住一體,則一日兩貫錢,可月付,但不接受賒賬。”
“一日兩貫錢,這誰負擔得起啊?”
“這學費也太貴了,泉州府,哪怕是福建省,也沒有哪個私塾收費是如此昂貴的?”
“貴的嚇人,都說這位殿下會做生意,如今看來也是”
“若入此門,則遵守規矩,你若不愿意來,走就是了。”
林大也不慣著,伸手送客,不多時便有不少大人帶著孩子離開。
“不知義學教授何物?”也有家長問道,“此前公告有些籠統。”
“五項,第一,數算。第二,經義。第三,歷史。第四,政治。第五,科技。”林大說道,“另有規矩,旁聽學子亦可進入正學序列,各位牢記。
明德義學三月一次小考,旁聽者與正式學子一同考試,排名靠后的學子待淘汰。
六月一次大考,第一期結束,正式淘汰學子,補錄成績優異旁聽生進入第二期培訓。
義學二期補錄五十位遺珠,正從旁聽者中取學子。”
聽到有成為正式學子的機會,不少人眼睛都亮了,
旁聽雖然收費貴,但有可能學成,也入那皇孫殿下的法眼啊,
而且林大繼續說道:“新開一門政治,結合經義史學,便是科舉之學,受此學問,亦有望金榜題名,想那臺州府的方孝孺,亦是得了皇孫殿下真傳,今朝有望踏上金殿之上!”
聽到這番話,很多人搖擺的心思瞬間就有些篤定了。
“兩貫錢一日,好像也不貴。”
“貴是有些貴了,但皇孫殿下親自教授進士之學,哪里的學子有這般福分?”
“不貴不貴。”
交得起這個錢的人倒是覺得交多少錢都不要緊,當即便要報名旁聽生,
旁聽生不限名額,來者不拒,不多時便有了八十多位想要旁聽的,
但交不起這個錢的人便有些心酸了,帶著孩子走遠,
有些家中實在貧困,有些則是孩子著實有些愚鈍.....
“若只是學個記賬,來這義學學堂作甚?還不是看上了這里包吃包住,還包【分配工作】。”
“分配工作,莫不是進入工廠之中?”
“我可是聽說工廠不只有職工路線,還有管理路線,若不是我手上還有些活計,估計也去廠里打工了。”
也有人忿忿不平:
“幾個破工廠能掙幾個錢?若是能上府學,還來這里做什么?”
更多的是覺得沒有混上免費的學習資源,感到懊惱,覺得自己家的孩子不爭氣,
只是這個世界上,懊惱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錄名的學子已經得到了入學的機會,熟悉學院的環境,找到自己的宿舍,熟悉在義學念書的流程,也要慢慢開始習慣沒有父母的生活,
天色漸漸暗了,
從太陽升起到日落西山,
這一日便在忙碌中過去,
太陽落山之后,夜幕低垂,
整個泉州都陷入了昏暗,
在這個時期,大部分家庭都沒有夜晚點蠟燭的習慣,最多點柴火照明,
當然,如今多了燒煤這個選項。
蠟燭還是非常昂貴的,不少住在泉州府中心城區的普通家庭都舍不得點蠟燭,
唯有官宦和商賈人家能點一些燈,
可不管是哪家,都不如義學學府明亮,
學院之中,燈火通明,
旁人買不到的煤油燈,在這里仿佛不要錢的一般,到處都是,
年紀小的學子站在走廊里,看著懸掛在屋檐下的燈籠狀煤油燈,不覺眼睛都看花了:“這燈,好像幾百兩一盞吧?”
“煤油才貴咧,一百兩一斤,尋常人家哪里用得起。”
“這么貴啊,能賣的出去嗎?”
“賣得好著呢!我聽說停在港口的大船,只為等這一個貨物,你說好不好。”
“嘖嘖,看起來皇孫殿下年紀不大,滿了十二歲沒?”
“沒有,聽說才十一歲。”
學堂的教室里,亦是兩盞煤油燈,懸掛在房梁之上,
有人神秘兮兮地說道:“皇孫殿下不缺錢,如今興辦義學,聽說只為傳播新學,這新學不同凡響,乃是改造世界的方法論。”
“方法論是什么?”
“方法論,便是改造世界的手段,在改造世界之前,我們要先認識世界,對世界的認識,則是世界觀。”
“你怎么知道?”
那人自豪地挺起了胸膛,“我叔父乃是孫學正,我聽他說的。”
“哦。”
周邊的人看著他胸前的牌子,
“你知道這么多,怎么是個旁聽生?”
“哈哈哈哈。”
旁邊的正式學子聽得此言,不由得大笑起來,課堂內外充斥著歡快的氣息,
“我這只是暫時的,一時考的不好而已。”
“學習又不是看一時的成敗,而是看長遠的得失。”
“將來我一定能成為正式學生。”
任由他大放厥詞,旁邊的學子卻只是一位地發笑。
為了區別正式學生和旁聽生,義學早就在鑄鐵廠定制了胸牌,
正式學子的胸牌乃是“義學”二字,旁聽生的胸牌則是“旁聽”二字了......
正式學子不需要交錢,而且受到重視,
旁聽生要交錢學習,并不得到重視,作為更是在邊角,
不管怎么說,正式學子都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所以少年心性,嘲笑一下“故作聰明”的旁聽生也不無不可.......
“咚!咚!咚!”
三聲鼓響,教室內外傳來震感,
“一班到三班,來廣場上集合!”
一百個學生按照成績分成了三個班,有快中慢三種不同的進度,
旁聽生基本都在慢班,進度一個月一調,
快班跟不上的會下調,慢板進度快的則會上調,
這些孩子們年齡大小差距較大,
定期讓不同水平的學生去到自己合適的班級去,確保教學資源分配更加合理。
帶班的三位組長進入教室之中,帶著學生有序地走出教室,
之間之前放置著兩塊大木牌的廣場上,豎起了一個小木臺,
幾盞煤油燈照亮一塊弧形的地面,教學組組長兼班主任帶著學生們席地而坐,
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的學生們又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來:
“校長要給我們上課啦。”
“下午吃飯的時候不是說了嗎?開學第一課。”
“這第一堂課,會講什么呢?”
“不知道。”
“校長看著還沒我們高呢.....”
校長朱允炆站在小木臺上環視一周,見學子們按高矮排列好了坐在地上,才說道:“安靜。”
他聲音不大,但好似有回聲一般,
是林大跟著喊了一聲:“安靜!”,
學子們都朱允炆不是很熟悉,但是對這位林大很是熟悉,
今日的所有內外事務,基本都能看到這位教導主任的身影,
于是整個廣場慢慢安靜下來。
“各位同學,晚上好,今天是我們開學的第一天,開學考試結束后,我讓教導主任和各位老師帶著你們參觀了學校,大家覺得學校怎么樣?”
“好。”有人小聲說道,一看身旁眾人,縮了縮腦袋,尾音都變小了。
“聲音太小,我聽不到。同學們覺得好就可以說好,覺得不好可以不說話,再回答我,到底好不好。”
“好!”
學子們的喊聲響徹整個廣場,
義學的建筑新穎,而且宿舍設施比很多人家里都好太多,
吃的東西也有肉有菜,還有大粒的米飯,
不管有多挑剔,應該是能很輕易分辨出好壞的。
朱允炆輕輕壓手,霎時間學子們都偃旗息鼓:“我聽到咱們同學說好,可能有人不知道同學的意思......同窗求學謂之同學,今日開學第一課,就從同學開始說起。”
“我們義學的學子有六歲的,有十六歲,不管是六歲還是十六歲,學習這件事,沒有年齡的大小,沒有早晚的區別。”
“只要大家開始學習,便是同學,同門求學,便為同學。”
“更說本師同學在......我們既非結社,亦非書院,沒有師徒關系,只有師生情誼。”
“沒有師徒關系?”有旁聽生嘟囔道,“那豈不是?”
在周圍所有人都沒說話的情況下,這人的聲音就很清晰,
林大說道:“認真聽課,莫要說閑話,晚餐前的學院規矩都忘了嗎?”
那人縮了縮腦袋,
朱允炆往那個地方看了一眼,感覺莫名看起來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樣,
不過夜色昏沉,燈光雖然明亮,但不至于讓他看到幾十步之外陰影之中的人,
他繼續說道:“各位同學既然來到此地,就不分彼此,無有尊卑,年齡并非阻礙,只有學識才是我對大家唯一的評判標準。”
“可不是,我身上戴的胸牌和他們都不一樣。”
那人又嘟囔了一句,下一刻便感覺到周圍全部沉寂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就連校長朱允炆也不說話了,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大!”
身兼數職的林大受到示意,盡量讓表情嚴肅些,挺了挺自己的胸膛,厲聲道:“孫寒殊,你站起來聽!”
孫寒殊有些尷尬地站了起來,沒想到學院紀律如此嚴明,喃喃道:“也是,殺雞儆猴,我這是做了那只雞了....”
“站到后面去。”
林大再次厲聲呵斥,他身子震了震,不情愿地走到了最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