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引擎在午夜的鄉間小路上發出吃力的轟鳴，車輪碾過結冰的水洼，濺起的泥點撲在車窗上，像被拍扁的黑色蝴蝶。

后排傳來士兵們斷斷續續的交談，混著鋼盔與步槍碰撞的輕響。

不知誰突然說了句“后天就是圣誕節了”。

車廂里的聲音突然靜了一瞬，仿佛被凍住的冰碴子。

是啊，他們本來都做好了快快樂樂迎接圣誕節到來的準備了，結果現在卻要奔赴恐怖的前線。

卡車引擎的震顫順著鐵皮車廂爬上脊梁，士兵的鋼盔磕在窗框上，發出空茫的回響。

不知誰的步槍滑落在地，刺刀尖在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光，像極了巴黎面包房老板娘手中的搟面杖。

新兵蛋子把母親的照片塞進貼胸口的口袋，那里還藏著半塊用身體焐熱的巧克力，包裝紙上的“圣誕快樂”字樣被體汗洇得發皺。

“去年圣誕我還在里爾的紡織廠擰螺絲。”

新兵蛋子捏著步槍上的母親照片，耳尖凍得通紅。

“老板娘總說我手巧，能織出帶玫瑰花紋的桌布。”

他聲音里帶著笑意，他還沒有見識過戰爭，所以臉上的表情只是緊張并沒有那么凝重。

“我去年圣誕在諾曼底的漁船上補網。”

尖刀排的穆蘭摸出帆布包里的干鱈魚，魚皮上還沾著英吉利海峽的鹽粒。

“老爹說等我攢夠彩禮，就把隔壁船廠的姑娘娶回家。”

他對著車窗哈氣，試圖擦出塊看清月亮的玻璃，卻只在冰面上留下模糊的掌印。

他是沃頓手下最能打的士兵，跟隨部隊也消滅了不少漢斯人。

此時他的眼里滿是不安，就好像一個身處煉獄的人得到救贖后卻被告知又要返回煉獄一樣，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

“穆蘭，你說海的那邊現在下雪嗎？”

吉姆摸出塊巧克力，掰成兩半遞過去，錫箔紙撕開的聲音在車廂里格外刺耳。

他是馬塞爾手把手教導的精銳機槍手，由于馬塞爾和沃頓關系好，自然他們手下彼此之間也互相認識，兩人聊得很開。

自從王道開展部隊訓練后，沃頓和馬塞爾的部隊成為重中之重，二人在王道的親自指導下已經有了一點軍官樣，同時還有一肚子被教訓的窩囊氣。

沃頓和馬塞爾自然不敢把氣發在王道身上，于是他們經常用王道教訓他們的方式訓練自己的部下。

因此，同為難兄難弟的尖刀排和機槍連的眾人彼此之間的關系可不是一般的硬。

“不清楚，不過諾曼底的雪會鉆進漁船的木板縫，”

穆蘭咬著巧克力，嘴里還沒咽下去的魚皮碎屑掉在膝頭。

“去年圣誕我在船頭補網，凍得手指像胡蘿卜，老爹就用朗姆酒擦我的關節。那味道啊，比現在這苦玩意兒好多了。”

比起士兵們的感慨萬千，此時在最前面領頭的運兵卡車內氣氛卻充滿嚴肅。

由于事情突然，他必須開一次會，因此他并沒有乘坐自己的專車，而是選擇一輛運兵卡車。

他召集了許多干部，包括沃頓，馬塞爾，埃里克，埃米莉，還有受傷回歸的皮埃爾。

“團長，我們接下來的計劃是什么？”

沃頓率先發言，從不追問計劃的他如今已經褪去些許稚嫩，竟然會主動詢問。

一旁的馬塞爾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們現在去軍部報道領取物資，雖然子彈什么的應該不會缺，但我擔心的是咱們的冬裝。”

他是獵戶出生，他明白高盧的冬天有多冷，尤其是狹窄的戰壕，還會助長穿堂風的威力。

到時候寒風會快速席卷陣地，沒有足夠的冬裝是很難堅持下來的。

這畢竟是高盧自戰爭以來第一年入冬，對這方面沒有經驗，馬塞爾的分析不無道理。

看著自己的部下漸漸有了士官的樣子，開始主動思考問題，王道凝重的面龐不由緩和了一些。

他略感欣慰地看著眾人，埃米莉此時正悄悄地用相機記錄著他們的樣貌。

“馬塞爾擔心的有道理，皮埃爾，等到了軍部立刻索要冬裝。”

王道點了點頭，他舒展著了一下身體，試圖把一切煩惱拋之腦后。

現在氣溫還沒下降，軍部的冬裝也還沒開始下發，倉庫應該儲量充足。

等冬裝的問題解決了，王道接下來要詢問一下埃里克迫擊炮排的情況了。

“埃里克，你的迫擊炮排訓練的怎么樣？”

被點到名字的埃里克迅速做出答復：“士兵們訓練的非常好，已經可以熟練掌握迫擊炮的全部流程了。”

對于迫擊炮排，王道其實一直有遺憾。

雷斯的犧牲就是因為他當時來不及提醒他躲避炮彈，以至于他被炸死。

對此他一直覺得很自責，所以在訓練炮兵的時候，他特意向普爾謝魯要來了教官，親自指導他們訓練。

王道想要打造一支訓練有素的炮兵向雷斯證明。

“很好，現在該我回答沃頓的問題了，我的計劃。”

得到埃里克準確答復后，王道正了正身子，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嚴肅。

卡車車廂內的煤油燈忽明忽暗，王道的影子在鐵皮壁上晃成模糊的巨人。

“陣地是死的人是活的，面對敵人的炮火我們需要彈性防御。”

說著，王道將一把步槍壓在地上，試圖模擬一條戰線。

埃米莉在他身邊悄悄靠近，攝像機抓拍住他指點的瞬間，臉頰在燈光的映照下閃過一絲紅暈。

“比如這是我們的最前沿，現在敵人要從這邊開炮，我們是躲戰壕里還是等死呢？”

“等你安排.......”

沃頓突然像是本性復發一樣，皮了一下，半開玩笑地說出一句廢話。

其實這也是事實，前幾次挨炮彈都是在王道的安排下眾人成功躲過，所以他們產生心理依賴是正常的。

王道只是用眼神瞪了沃頓一眼便繼續低頭講解：“安排是需要時間和精力的，如今的前線漢斯的炮兵陣地已經穩定了，我們挨炮彈的頻率增多了。”

“我不可能有氣力不停地安排你們，所以我決定要在陣地后方多修一條暗道。”

“炮火即將到來，我會提醒你們，到時候你們就通過暗道撤到后方。”

“我稱之為橡皮糖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