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沉甸甸的，混雜著潮濕泥土的腥氣和未散盡的硝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卻揮之不去的鐵銹與血腥混合的死亡氣息。

幾盞搖曳的煤油燈在低矮的掩體頂棚下投下昏黃而晃動的光影，將人影扭曲拉長，映在粗糙的原木墻壁和沾滿泥漿的防潮帆布上。

角落里，行軍水桶里的水面隨著遠方沉悶而持續(xù)的炮擊微微震顫，波紋一圈圈蕩開，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電報機“滴滴答答”的聲響，在壓抑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像秒針在倒計時。

王道站在那張用彈藥箱臨時拼湊的桌子前，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在鋪開的地圖邊緣。

掩體唯一的觀察口外，是高地棱線模糊的剪影。

薄霧與硝煙交織纏繞，讓視野變得朦朧。

向陽面的山坡上，新翻的泥土和砍伐后留下的樹樁茬口清晰可見，那是步兵兄弟們連夜構筑的簡易工事。

高地北面，爆炸的火光不時在霧靄中閃爍，伴隨著一陣陣滾雷般的悶響和隱隱約約如同炒豆般密集的槍聲。

那是漢斯人正在瘋狂沖擊高地的防線，每一次爆炸都意味著死亡。

地圖的中心，被紅藍鉛筆反復涂抹標注的，正是他們腳下這片土地。

白楊林高地南岸林區(qū)。

如今他們位置的非常微妙，像一個孤傲的楔子，深深地嵌入了漢斯軍攻勢的根部。

這里潛藏著他的坦克營和炮營。

北面面朝公路和河流的地方都是漢斯掌控的區(qū)域，但它們此刻卻全部被王道的炮火所覆蓋。

王道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地圖上標注的卡昂公路樞紐，那個被他們奇襲摧毀的漢斯后方節(jié)點。

又緩緩移向高地南岸那片代表林地的綠色區(qū)域。

他的目光深邃，映著地圖上的線條和符號，也映著外面戰(zhàn)場傳來的火光。

“旅長，高地3號哨位報告，漢斯又投入了新的預備隊！攻擊強度在加大！他們使用了火焰噴射器！”

凱爾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他的聲音鉆入王道耳畔。

聽著凱爾的描述，王道的心猛地一沉。

這意味著漢斯人已經不惜代價，要盡快拔掉他們這顆釘子了。

高地上的步兵兄弟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這兩天，他帶著裝甲旅連續(xù)突進，把漢斯的部署全部打亂了，現在他也由于補給問題難以發(fā)動下一次進攻。

于是為了節(jié)省補給，也是為了阻斷漢斯的運輸路線，他直接選擇原地駐守。

31師和35師此刻正在他的兩翼作戰(zhàn)，王道只要頂住漢斯的反攻，再配合不列顛聯軍合圍，這群冒進的敵人將一個都跑不了！

埃米莉安靜地坐在一旁，膝上放著一本攤開的記者速寫本，但炭筆卻停在半空。

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王道的背影，擔憂幾乎要從那雙美麗的眸子里溢出來。

埃米莉能感受到愛人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山雨欲來的凝重。

王道沒有立刻回應凱爾。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硝煙和泥土味的冰冷空氣似乎能讓他沸騰的思緒冷靜下來。

他拿起一支紅藍鉛筆，在地圖上南岸林區(qū)的東北邊緣，重重地畫了一個醒目的紅色箭頭，筆尖幾乎戳破了紙張。

“來了。”

他低沉的聲音在壓抑的掩體中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確認感。

凱爾和埃米莉同時看向他。

王道的手指在那個紅色箭頭上點了點，聲音平穩(wěn)卻蘊含著風暴。

“漢斯不是傻子。他們知道高地難啃，必然會先試探，或者在夜晚發(fā)動偷襲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的目光掃過地圖上代表漢斯主攻方向的紅色標記，又落回自己精心布置的藍色防線。

“凱爾，傳令下去。”

王道的語速不快，卻字字千鈞。

“夜晚加強警戒，讓弟兄們嚴防死守！”

“給我接第十集團軍司令的電臺，申請偵察機每天傍晚行動。”

為什么攻高地會很難，主要就是由于視野差距和掩體保護。

所以很多高地攻防最有效的時機都是夜間發(fā)動的，因為這樣一來高地駐軍的視野優(yōu)勢就會稍微被拉小一些。

依仗著對歷史的經驗，王道選擇了做穩(wěn)健的打法，直接安排一波警戒加偵查，打的就是一手提前蹲伏。

他可以不來，但我不得不防。

不過這種事情也就王道能做得到了。

倘若換做別的旅長，恐怕連司令的電臺碼都不會有。

這直屬霞飛的欽差身份真是好用啊！

命令迅速被凱爾傳達下去。掩體里氣氛更加凝重，卻又多了一種蓄勢待發(fā)的力量。

王道走到觀察口，掀起一角防雨布，讓外面帶著硝煙味的冷風灌進來。

他望著周圍隱匿的坦克。

這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劍，也是決定這場豪賭勝負的關鍵。

此刻高地的戰(zhàn)斗持續(xù)升溫。

漢斯人像瘋了一樣，一波接一波地沖擊著搖搖欲墜的防線。

火焰噴射器猙獰的火舌在望遠鏡有限的視野里閃爍，每一次舔舐都意味著焦黑的死亡和防線的動搖。

步兵兄弟們用血肉之軀和頑強的意志，死死釘在陣地上，用步槍、手榴彈甚至刺刀，一次次將沖上來的漢斯士兵打退。

傷亡數字通過步話機冰冷地報上來，每一個數字都像重錘敲在王道的胸口。

他知道，漢斯如此不計代價的猛攻，正說明反應過來的不列顛人也在反擊，而31師和35師也在拼命向他的兩翼靠攏。

漢斯這個突出部，已經被套上了絞索，時間每過去一秒，絞索就收緊一分！他們必須在絞索勒斷脖子前，拔掉白楊林高地這顆釘子，打通后路！

時間在震耳欲聾的炮火和不斷傳來的傷亡報告中緩慢流逝。

黃昏如同疲憊的旅人，終于拖著沉重的腳步降臨戰(zhàn)場。

夕陽的余暉被濃重的硝煙染成一片病態(tài)的暗紅色，給白楊林高地披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薄紗。

能見度急劇下降，白天的喧囂并未停歇，反而在暮色的掩護下，多了一絲詭秘和更深的殺機。

就在光線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臨界點，掩體頂棚傳來了由遠及近、獨特的引擎轟鳴聲！不是地面的坦克，也不是重炮，而是——飛機！

“旅長！偵察機！我們的偵察機來了！”凱爾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

王道精神一振，立刻沖出掩體。

埃米莉也忍不住跟到門口。

只見一架小巧靈活的雙翼偵察機，如同歸巢的雨燕，正大膽地貼著戰(zhàn)場邊緣低空掠過。

它機翼下涂著高盧的圓形徽章，在血色殘陽中格外醒目。

飛機勇敢地在漢斯零星的對空火力間隙穿梭，似乎在仔細觀察著什么區(qū)域。

十幾分鐘，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掩體里的通訊兵幾乎是吼出來的。

“偵察機報告，在我部西南方向約十五公里處，卡昂公路以西的老橡樹洼地附近，發(fā)現異常活動！至少一個加強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