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果然到來了啊……”

希斯·特莉亞抱著膝蓋，蹲在騎士團地牢的一角，她赤著手，將角落里那些已經干枯的苔蘚連帶著泥土一把把揪下，在一旁堆成一小堆。

天花板上又開始掉下水滴，打到了希斯頭頂，染濕了鬢發的一角。

“唔……”

希斯微微挪動膝蓋，換了個位置在角落蹲著。好避開垂下的水滴，讓這些生命的源泉得以毫無阻礙地滴到那些春天新生的油綠苔蘚上。

啪嗒——

希斯一邊看著水滴不停滴在那些新生的苔蘚小小的擬莖之上，一邊無情地清除著那些干枯的苔蘚叢。

原來小小的那一堆干苔蘚很快壯大，很快，所有的枯死苔蘚都被希斯收集了起來。

她把這些干枯的苔蘚利用了起來，在陰濕的地面上鋪成薄薄的一層，大概夠一個身材纖細的女性勉強躺下。

希斯在苔蘚毯子上躺了下來，這毯子絕對稱不上舒適，太薄了，濕冷的地表依舊可以透過這些毫無保溫能力的干苔蘚，將寒冷傳導到希斯瘦弱的身體。

“真冷啊!”

希斯下意識地摟住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春天的溫暖并不會光顧這間陰暗潮濕的地牢，但她的心臟依舊在跳動，將溫熱的血液泵到希斯的全身。

“這是第幾天了呢？外面好像很熱鬧啊。”

“不知道現在的蘭納里亞會是什么樣子呢？大家一定都沉溺在國王遇刺的悲傷中吧，因為我的過錯，偉大的法洛林就要分崩離析了......”

“他們一定巴不得要把我給吊死吧......”

“快來吧，快來吧，要不然我可能就要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快來把我吊死吧......”

少女用盡全力，扯起嘴角，擺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自嘲笑臉。騎士團的地牢很快只剩下少女自言自語的聲音，直到軍人靴子嗒嗒的聲音在走廊響起，生銹的鐵門被吱呀一聲拉開，打斷了這無意義的自我呻吟。

“希斯.特莉亞！你可以跟我一塊出去了！”

一聲宣判將希斯從自我的情緒中驚醒，她困惑地抬起頭，從淚眼朦朧中辨認出了來者。

來人正是里克，因護駕之功現在已經被埃文封作了正式的騎士爵。

“我要被處決了嗎？”

希斯喃喃問道，她注意到了被里克刻意別在胸前的騎士勛章，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到任何一個能讓高貴的騎士屈尊下架地牢的理由。

“至少讓我擦擦臉吧，哭著上路不太好。”

希斯下意識地從懷里找絲巾，卻突然想起自己的所有物品早就被收走，只好放棄了這一想法。

“沒關系的，沒關系......我已經做好準備了。說不定這樣反而還更好些。”

她伸出一只手扶住墻壁，想要支撐著自己從苔蘚毯子上站起，卻每每在起身到一半，就又無力地跌坐在地。

半晌，希斯終于放棄了自己獨立走出牢門的想法，垂著頭，面對牢內的里克騎士爵沉默無言。

“你在磨蹭什么？希斯？還不快站起來？”

里克皺起眉頭。他不知道埃文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選擇這種毫無斗志且有前科的人來加入偵查的隊伍，哪怕只是用作炮灰，也稍稍有點不夠格了些......

真是的，我都已經和這些人已經本質上不同了，為什么還要我來干這種事。

罷了，看在曾經同是隼之團成員的份上，我就拉你一把吧。

“來，我來拉你起來。”

里克伸出手，想要抓住希斯的胳膊，但他的手還沒觸碰到希斯，就被少女一下子躲開。

“別碰我。”

少女垂著腦袋，向后不停退去。

“不碰你的話，你自己一個人起得來嗎？別磨蹭了！快給我出去！”

里克也是被希斯的表現搞得摸不清楚頭腦，干脆直接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胳膊，想要強行把她拉出這間陰暗的地牢。

“都說了！別碰我！”

希斯開始不停掙扎，一邊掙扎一邊喊道：

“別碰我！別帶我出去！”

“我就想待在這里！”

“這里很冷但很安全！”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不想被吊死！”

“你們怎么罵我，怎么打我都好，只要別殺我!”

“放過我......”

“我還不想死......嗚”

少女說到最后，終于泣不成聲，她本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但實際上還差的遠。當最后的審判終于到來之時，她才感覺到世界上的一切是多么美好，生命是多么可貴。

只要活著就行......活著就好......什么罵名我都能承受，只要讓我活著......

里克終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早知道還是一開始把話說明白點......

但這倒是讓里克看到了希斯面臨死亡的真實一面，這個人未免太脆弱了，忠誠真的能經的住考驗？

不過既然是埃文的命令，里克也只好將其貫徹到底。

“你誤會了，希斯。我來這里不是來帶你上絞架的。”

“不是為了吊死我？”

希斯止住了哭聲，淚眼疑惑地看著里克。

“那是為了什么？”

“呵呵，等會你就知道了。來，先跟我出去吧，你已經被釋放了，特莉亞。”

里克伸出一只手，強忍著內心的不適，將希斯那只沾滿泥土的手牽起，少女這次沒有抵觸，腿也不再軟了，木木地隨著里克站了起來。

“那，不殺我的話，我們去哪？”

“去外面，埃文公爵叫我帶你看看現在的蘭納里亞。跟我來吧。”

里克甩了甩手，轉身的時候摸出懷里的絲巾擦干凈手，隨后帶著希斯一路向上，離開了地牢。

騎士團的地牢就在原駐扎點的地下，出來就能看見原先訓練的校場。希斯呆呆地跟著里克離開地牢，來到校場，卻發現早已是物是人非，原先本該十分熱鬧的校場此刻只有寥寥幾個騎士團成員。

“大部分人都被派出去了，已經沒有什么可以訓練的了。如今的蘭納里亞，可是亂的很呢。”

里克看出了希斯的疑惑，主動開口解釋道。

“是嗎？可我覺得至少比地牢要溫暖......”

自由的喜悅終于開始涌上少女遲鈍的心靈，她張開雙臂，盡情沐浴著這春日的陽光。

“呵呵，我倒不怎么覺得，你去看吧，現在的這座城的面貌。”

里克說了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就徑直向前走去。

希斯不解，便連忙跟上，隨著里克穿過校場，來到了街道之上。

在這里，希斯終于嗅到了蘭納里亞春天的第一口氣息，不是鼠尾草的香味也不是鳶尾花香，而是尸臭，滿大街的尸臭。

視目所及，沒有行人，最醒目的是不遠處的街角正樹立著的幾個做工粗糙的絞架，幾個被衣服蓋住上半身，只露出雙腳的尸體正被吊在上面，隨著春風微微搖晃，散發著那春之“芬芳”。

“怎么.....會這樣......”

“王城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希斯瞳孔劇烈顫動，剛剛獲得自由的喜悅瞬間蕩然無存。

“嗯，據埃文大人所說......現在應該這樣......”

里克湊到了希斯的耳邊，輕輕說道：

“這一切，都是拜勞倫斯所賜啊。”